不会错。 “我讨厌他,他叫我难过。”塔娜说。 * 可原来,这就叫难过。 原来,这就叫恨……恨是这样一种滋味。 她再也不想恨第二个人。
第124章 罪人 “是神女……” “神女回来了, 神女没有放弃我等,没有放弃辽西——是神女旗!” “还愣着干什么?!放箭!!保护神女,绝不能让大魏贼人入城, 放箭——!!” 赵明月双膝发软、缓缓跪倒在地。 恍惚间,耳边似仍回荡着陈望死前绝望而无力的嘶吼,然而, 胆怯令她唇齿颤颤、口不能言——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死在魏弃手中,却依旧无法控制地泪流不止。 【陈望, 你看, 我这儿有糖。你别学他们扎马步了, 过来吃糖好不好?】 【回小姐的话, 不好。】 【为什么?你看赵韬、赵焰、赵裕、就连最小的无求……哦对,还有昭明伯伯家的阿渊,他们个个都吃了我给的糖,为什么你不吃?】 【……】 【为什么你不吃?】 是因为不喜欢她,讨厌她;还是因为看穿了她逗人的小把戏,知道一旦被发现,少不了被父亲罚跪,被赵二责骂? 陈望从没有告诉过她原因。 她却因此坚信, 他定是那些一心只知习武的莽夫里少有的聪明人,所以她永远都骗不着他——然而,倘使他真是个聪明人, 又为什么偏要在父亲所有义子都自愿领了“赵”姓做自家人时, 坚持要做个“外人”? 她想不通, 索性便不再想。 只是,或许是习惯使然, 再后来,每回去军营找表哥时,她仍能从无数趋之若鹜追随她的眼神里,精准分辨出那个看也不看她、一心埋头练武的背影。 所以,她亦依旧能如少时般狡黠可恶。 众目睽睽之下,专挑他被晒得汗流浃背、扎马步累得气喘如牛时,故意跑去问他:【陈望,要不要吃糖?】 【陈望,你这样子真吓人,是不是累坏了?快来,来陪我说话。】 奇怪的是,他却不再像少时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驾轻就熟般、接过她信手抛来的糖丸。 【来找三殿下?】 【当然。不然难道是来找你么?我给的糖丸是不是很甜?】 她因自己的坏主意沾沾自喜。 而陈望静静盯着她,嘴唇紧抿,不发一语。 盯了好一会儿,终于,她忍不住大笑起来,抬手指向不远处、那正大步赶来的熟悉身影。 【快吃、快吃——】她说,【喏,看那边。阿爹早都说过,这里除了表哥,谁都不许同我搭话!你又破了例,陈望,赵二叔要来揍你啦!】 ...... 她去军营找了多少次“三殿下”,陈望便因为“偷吃”她给的糖丸挨了赵二叔多少次打。 直到听说,赵二看中他的资质,要将长女赵春喜嫁他为妻——直到那一日,她才仿佛终于厌倦了这“无聊游戏”。 毕竟,如她这般尊贵的世家女子,自有数之不尽的消遣,有用不完的珍馐美食。 她常给他糖丸吃,自己却并不爱吃糖。 如今想来,最后一次吃得上火,还是在这少年夫妻的婚宴上、接到喜婆信手抛洒的饴糖块,说是让一众宾客们都能沾沾喜气。 她接了许多颗,便也吃了许多颗。吃得半夜里醒来,牙疼得直流泪。在那之后,便再不吃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太多虚无缥缈的少年事,她不记得,也就没事了。 十年前,十年后,并没什么分别—— 可耳边一声高过一声的狂喜惊呼之声,却仍是惊醒了她。她不得不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作为一城之主,亦作为赵氏王姬,强撑着,去看城下尸横遍野的战场。 “王姬,您看,那是,摄政王大人……” 表哥? “还有……那是……” 她的手指渐渐攥住了墙头。 愕然望向远方、那同狂风共振飞舞的旌旗:不是阿史那部威慑草原的碧色狼头旗帜,亦非辽西赵氏大笔挥墨的赤旗,却以水色为底,上绘翠色竹节—— 相传,被突厥人掠走的阿史那珠,曾在离开辽西前告诸万民,“来日,吾将携水生竹而归。” 凡水生竹所到之处,绿意当绵延不息。 这是阿史那珠施与辽西的“神迹”,亦是这万里黄沙、无数赤地子民,二十年来翘首以盼,望她能够兑现的诺言。 魏骁既敢高挂神女旗、携突厥援军回防,此情此景,意义何在—— 甚至无需以军令驱使,原已大半退入城中的赵家军,当即掉头倾巢而出。 “保护神女!!” “不许退!都听着、不许退,杀了这些魏人替神女开道!弟兄们、随我上!!” “杀、给我杀——!!” 战鼓声,威震如雷。 五千突厥精骑、如狂风过境,联合赵氏大军前后夹击,收割战场。绿洲城下,宛若人间炼狱,遍地死尸,血肉横飞。 而魏骁高坐马上,冷眼望向人群之中——那浑身沐血、阔别多年的熟悉身影;望着他转过脸来,那与其母七分相似、令人恨之刻骨的眉眼。 四目相对,唯杀意升腾。 “九弟,别来无恙。”魏骁温声道。 说话间,腰间弯刀出鞘。 魏炁却并不看他,只紧盯着他身后、那被团团包围,许久不再有丝毫动静的灰扑马车。末了,终是弃枪持弓,搭箭上弦。 没有先礼后兵的虚情假意,亦无同胞手足的骨肉亲情。 【……铮!】 三箭齐发,一瞬破空而去! 魏骁脸色微变,当即仰倒闪避,反手一刀、将逼近身前的箭羽拦腰砍断。 怎料胯下骏马受惊,一腔蛮力无处使、竟生生挣脱缰绳,将他甩翻在地。 未及起身,那烈马已然前蹄高扬,当头踩下—— “表哥!!” 城楼之上,目睹一切的赵明月登时惊叫出声:“快躲开!快……”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放箭,掩护、掩护摄……!”掩护摄政王。 未尽的字眼,尚且梗塞于唇齿之间。 却终是无法再承受这一日内的接连变故,她泪眼涟涟,呼吸急促,毫无预兆地软倒在身旁侍女的臂弯中、彻底晕死过去。 “王姬……王姬!” 徒留一众亲卫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围拥上前。 一时间,甚至无人发现,此刻的绿洲城下。 单人匹马、孤身杀入敌阵的魏炁,同样已被数千突厥骑兵团团包围。 为首之人,红衣潋滟,手中银蛇长剑随风而舞。 “陛下。” 视线落在魏炁不觉微微颤抖的手臂上,顿了顿,却又似叹惋般低语道:“可惜。伤重至此,不得已弃双剑而用枪,如今,又弃枪而用弓——听闻,您四岁便可开十石弓,天生神力。如今,却连区区一把玄铁弓,也拿不稳了么?” “……” “事已至此,又何必顽抗?”英恪道。 说话间,他勾唇一笑,悄然压低声音:“念在当初地宫之中,陛下曾对我……手下留情的份上,如今,我亦愿许陛下一条生路。” 话音未落。 一柄弯刀却倏然飞旋而来,直扑魏炁跟前。 他微微侧头闪避,仍是慢了半步,面颊被那刀锋带出一缕血痕。 “……咦。”英恪见状,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去,望向那弯刀飞来的方向。 入目所见,却唯有骏马倒地,身首分离。 …… 如果说,方才他看向魏炁的目光,还勉强称得上是惋惜; 那么此时此刻的下意识叹息,则着实更像某种……事不如意的感慨了—— “摄政王,果真吉人自有天相。”英恪远远冲人笑道。 “借特勤吉言。”而魏骁手中提着血淋淋的马首,浑身上下皆被马血浇透。 形貌之可怖,犹如厉鬼修罗。 闻言,却仍是冷冷一笑,反客为主:“只是不知,特勤与这孽障竟还有闲情可叙。难不成,特勤不止效忠于大汗,更另有所图?” “摄政王此言,未免疑心过重——” “若非如此,为何还不动手?!”魏骁厉声喝问,“还在等什么?” 话落,血痕斑斑的右手抬起,直指万军之中,那孑然独立、却令在场之人无不胆寒的背影。 “辽西众将皆在——听令!” “摄政王!” 英恪脸色微变,蓦地勒马回头,“且慢!此事尚需从长……” 然而,这声音终被淹没在四周歇斯底里的怒吼中。 “诛杀魏贼,为赵老将军偿命。” 方圆数里,唯有此言震彻天际。 魏骁一字一顿,手臂回落,毫不犹豫地高呼道:“……放箭!!” * 【为什么是你?】 塔娜又开始做那个奇怪的梦——在某个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安稳静谧的夜里。 梦中,脖颈被人扼于掌心,半边身子几近悬空。 她分明看不清四周,却不知为何清楚地意识到,只需再退一步,迎接自己的,便只有骨肉成泥的惨烈下场。 【妹妹,是你坏我大事。】 【为何我有意留你一命,你却如此忤逆,偏要与我作对?】 “阿兄……” 阿兄? 窒息中,五感渐渐失灵。 她的世界一片昏暗,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那死死扣住自己脖颈的手指、一瞬卸去气劲—— 【谢……沉……!!!】 而后,是万箭齐发的破空之声,以及,箭簇没入血肉的闷响。 一切变得无比清晰,又在眨眼间、模糊成海市蜃楼般渺不可及的幻景。 四周那样安静,静得她几乎能听见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眼睫上的声音。 【殿下……】 谁是殿下? 为什么自己满脸是泪? 【我……没能给你写信,可是每天,每天……都记挂你。】 【菩萨,有没有替我……托梦给你?】 那哽咽的、颤抖的、几乎字不成音的低语,如自天外传来。 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却凭借本能伸出手去,想以指尖描摹他的眉眼——哪怕只摸到他冰冷的脸庞,温热浓稠的鲜血、沿着指尖淌落。 她还没能看清他的模样,他的身体已重重栽倒在她怀里。 而她怅然若失地紧抱住他。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57 首页 上一页 1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