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如若不然,便闭上你的嘴等着!” 赵昭明年少从军,追随赵莽,多年来,在军中积威甚重,几乎是赵二、赵五死后,赵家唯一还能压得住阵势的人物。 而魏骁自不必说——赵莽的亲外甥,手握赵家军令箭,在辽西经营多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前赵明月还活着,尚且能在两方中稍作缓和。 可如今,“王姬”暴死、死因不明,双方潜藏在水面之下的矛盾,几乎瞬间便毫不掩饰地显露人前。 四周众人皆不由屏息,气氛凝重沉滞。 而塔娜,便是在这时、匆匆登上城楼。 “阿骁!”她肩上仍披着那红袍喜服,一路提着裙摆小跑而来,气喘吁吁。 站定后的第一眼,却并非望向魏骁,而是下意识看向城楼下乌泱泱的“魏军”。尸体堆积成山的惨象一瞬映入眼底。 她面上血色褪得苍白,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诸多破碎而熟悉的画面: 夺城者虐杀,守城者哭嚎。 死伤者,老弱幼,战死者,目不瞑。 【城外的突厥人,听着——】 【将我魏军将士送回城中,退兵十里,休战三日,否则——】 否则? 她猛地一个激灵,两手不住轻拍着脑袋,试图赶走脑子里那“阴魂不散”的、偏又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正出神间,却忽听耳边一声“抱歉”,肩膀被人大力掰过。 “城下的人听着!”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颈边已横过一把长剑。 剑锋之利,皮肉几乎瞬间见血。冰凉刺痛的感觉、令她忍不住蹙眉。 魏骁一手紧攥她肩膀,一手执剑,冷眼望向那皮笑肉不笑、几乎已僵住表情的“魏将”:“今日,本是吾与塔娜公主大婚之日。素闻大汗待公主如珠似宝,她既是阿史那珠之女,更是世上仅存神女血脉。但尔等既是魏人,想必对此前朝逆贼恨之入骨,不若,吾便杀之祭剑如何!” “神女”名号一出,城下顿时骚动。 而塔娜任他挟持着、一动不动,唯有垂在腿边的双手,竟不觉微微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感慨魏骁的“临危不乱”:毕竟,这好似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之一,再没有比她更好用的人质。她本就是来“帮”他的。 可心底仍有股悲哀不受控制地蔓上来——那刀锋只是凉,却莫名“冻”得她想打哆嗦。 好冷。 魏骁目光向下,慢吞吞地环视一圈。 嘴上无言,刀锋却毫不留情地逼近更深,鲜血越流越多,流过喜服而一路蜿蜒,末了,几乎浸润了那雪衫前襟,白与红,冷色与热血,尤为刺眼。 塔娜不知道魏骁的那句抱歉,究竟有几分重。 可城下“魏将”迟迟不曾表态,隐藏在人群中的勃格、勃勒两兄弟,手里攥着那字条面面相觑。一切几乎已成定局—— “等等,住手!” “魏军”森然阵列中,一小将打扮的青年却忽的跳出来。 不顾身旁人七手八脚的阻拦,厉声叫道:“住手!住手!不许你伤她,勃格、勃勒,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杀了那姓魏的草包,他竟敢冒犯……” 【那些突厥人,每一个都很爱惜你的命。】 【这还用说么?我可是父汗最宠爱的儿子。】 【我们魏人有句话,叫‘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说的是,对人好却要求对方报答,不是君子该做的事。只可惜,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所以,阿史那金,我现在就要你报答我。】 【你!你、你这无耻的魏女!可恶,你以为我会怕你么……!】 就是这一刻! 魏骁猛地松开手中人,转而接过身旁赤甲卫递来的长弓,搭箭上弦—— 塔娜几乎跌倒在地,堪堪扶住城墙方才稳住身体,脑海中,那声音失声尖叫,【不要!】 “不要!” 于是,她亦这么喊了出来,几乎歇斯底里。 然而,终究迟了一步。 ...... 阿史那金甚至是先听见了她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去看她,想看她是不是哭了,怎么喊得这么难听,慢半拍,才察觉到不对。 迟来的剧痛,攥住了他的身体。 他有些迟缓地低下头去,四周仿佛瞬间变得安静,只有那羽箭轻颤的细响,他听得分明。 “王子——!” “王子,军医呢,军医!!!” “快为王子止血!!” 许多人围拥上来,可他渐渐地,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见。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梦”见了许多人:永远慈爱、甚至溺爱着自己的父汗;从未见过面、但他认定……一定很美的阿娜。 讨人厌的兄弟,和其中最讨人厌的英恪,甚至还有那个早就忘了长什么样的亲卫,话说,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布兰吧?……那家伙为了保护他,在他面前被砍了头,害他做了很多天的噩梦…… 对了。 噩梦。 然后,他便又“梦”到那个让他一直忘不了的、黑漆漆的地牢了。 好冷,又好热。 好渴,肚子也饿——是不是快死了? 他出生至今,从未吃过这种苦,只觉连睁开眼睛也是件残酷的事,一心想待在梦里。 梦里有看不清脸但是永远温柔的阿娜,让他枕在她的腿上,唱着哄他安睡的童谣。他坚信自己会这样死去,屈辱而可怜的死在他乡,可他竟然渐渐有力气睁开眼了……虽然他睁开眼时,看见的,只有一张脏兮兮的脸。 这女子啊。 她生得并不美丽,脾气也不好,时常骗他,令他害怕、讨厌,可他不知怎么就看见了,她有一颗金子也换不来的心。 于是忍不住想,如果阿娜还活着,一定是这样一个好女子吧? 如果她能嫁给他,该有多好啊…… 他一定会好好地待她,领她看春日里的格桑花,夏日融雪的月河谷,秋天放牧的牛羊。 草原上所有女子的爱慕,都比不过她塞进他嘴里的“毒药”啊。 “王子——!!!!!” 字条飘落在地,勃格、勃勒两人冲出阵来,翻身上马。 眼见得阿史那金双目紧闭,一旁的军医面色惨白,不住摇头,一时目呲欲裂,挥刀厉喝道:“攻城!!杀了他们!!!杀光这些辽西人!!” “如何,事已至此,赵将军还要怀疑本王与魏、人勾结么?”城楼之上,魏骁丢下长弓、转而执剑,同样高声喝道,“众将士听命,迎战!!!” 赵昭明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末了,亦不得不紧随魏骁之后,下令迎战。 ...... 塔娜跪倒在地,被后脚赶来的阿伊扶起。 颈上的伤口不大、却仍在滴血,阿伊慌忙撕下袖子去捂,一只冰冷的手忽而攥住她手腕。 她悚然一惊,低头看去,方才发觉,那竟是塔娜的手。 “……走。” 而塔娜并不看她,只兀自低声道:“不要呆在这里,快走。” “阿伊和公主一起——” “我让你快走!” 塔娜拂开她的手。 没有去捡被血染红、飘落在地的半片衣袖,只将肩上喜服脱下,将阿伊紧紧裹住。 阿伊却似乎意识到什么,反而大力拖住她的手不让她起身。两人就这样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突厥人本不擅攻城,然而,火势早已烧塌了大半城墙,若让他们攻入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魏骁只有领兵杀出城外,以城楼弓箭手为掩护,正面迎上突厥大军。 可饶是如此,杀红了眼的突厥人,几乎放弃了一切“旁门左道”伎俩、以血肉之躯生生硬扛箭雨,竟也分出一支队伍登上城墙——至此,一场令人胆寒的屠杀终于揭幕,无数弓箭手惨死刀下,鲜血飞溅在脸上,腥,而热。 阿伊吓得惊叫,却还拼命抱住塔娜,用突厥语高呼着:“保护公主、保护神女!!” 果然,此话一出。 以塔娜为中心,四周瞬间退开数名满身是血的突厥兵。 “大汗有命,不得伤害神女,都给老子让开!” “蠢材,还有你!你这一身血走那么近做什么,小心吓到神女!” “可我还没见过活的神女呢……” 突厥兵不会对塔娜挥刀,然而,在她身旁保护的赤甲卫却无一幸免。 人命之轻贱孱弱,在这一刻变得尤为清晰,塔娜僵在阿伊怀中,眼睫上,血珠滚落,如血泪流了满脸。 她想起身,却被阿伊死死箍住,如安抚孩子般、不住轻拍她的背脊。 “会过去的,”阿伊说,“公主,会过去的,不要看……这些辽西人死有余辜,等特勤杀光他们,绿洲城便属于大汗,到那时,一切都会恢复原样……都是、都是这些辽西人的错……” 可这些话究竟是在安慰塔娜,还是在安慰因恐惧而忍不住发抖的她自己? 突厥兵猖狂的笑声近在耳边,塔娜看见顾正的头颅被人砍下,一脚踩碎,脑/浆迸裂;也看见城下那惨烈的死斗,看见并不讨人喜欢、总是一副不苟言笑模样的赵老将军披甲上阵,名为“勃格”的突厥将领一刀捅穿了他胸前盔甲,他哀叫一声、跌落马下,马踏如泥。 魏骁杀了勃勒,勃格又杀了赵昭明; 前一刻还高喊着“杀了这群突厥蛮子祭旗”的少年兵士,下一秒便身首分离,到最后,战场变成屠场,杀人变成麻木地举刀与落下,她已渐渐分不清,死去的究竟是突厥人还是辽西人,她只知道,每一次睁眼闭眼,都有人死去。 就在她眼前。 就在她目睹却束手无策的跟前。 “停下,”塔娜突然喃喃道,“……不要再……” 不要再…… 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忽然用力推开阿伊。 几乎手脚并用地爬起,两手攀住城墙,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杀人了!!!!” 【神女保佑,请让寒冷的冬天远去,请赐我们风调雨顺,人畜兴旺。】 【求您保佑我儿欲谷平安归来,我愿用自己的性命交换,让我的孩子在战争中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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