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城门!” 王虎仰首望向城楼众人,怒吼道:“速开城门!” 可城楼之上,竟无一人响应。 反而是方才还被左右两人押解、五花大绑的阿史那金,竟不知何时被人松了绑。与谢缨一同留守的小将公然反叛,两名狱卒亦被其砍杀而死。 阿史那金解开左手棉布,五指赫然完好,只掌心一道划痕仍在渗血。 而“谢缨”面若金纸,不住喘息——手指紧紧扼住面前少女细弱的脖颈。 沉沉几乎被他举起,双脚离地,半边身子悬停于空中。 若他松手,顷刻之间,她便要摔落城楼之下、化为肉泥。 “妹妹。” “谢缨”满脸冷汗,声音却仍旧温柔:“没想到,竟是你坏我大事。” “为何我有意留你一命,你却如此忤逆,偏要与我作对?” 沉沉满脸通红,濒于窒息,拼命拍打着那铁钳般、紧覆于自己脖颈的手。 他却似视而不见,只朗然厉喝一声:“魏弃——!” 城楼之下,少年将军拉弓上弦,一支寒光凛凛的铁箭,早已对准他的眉心。 然而,阿史那金被救的同时,突厥军中近百名弓箭手,同样拉满弓弦。 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城门之外、已是瓮中之鳖的魏军将士射成刺猬。 终究是他赢了。 可是…… “谢缨”面色惨白,表情极为痛苦。 仿佛此刻被扼住脖子的人,不是谢沉沉,而是他。 纵然他极力想要挤出一抹属于胜利者的、从容的微笑,可这笑容只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很快,又被一种诡异的割裂感撕碎。 似有另一个不同的“他”,从这具身体中钻了出来。 “不许你,”于是他时而微笑,时而冷汗涔涔,咬牙切齿,“不许你,动她。” “谁都不能,伤害,”谢缨眼角倏然滚落一行血泪,“不能伤害——” 【呜哇……!阿兄,虎头笑我。】 【过来,先别哭。哭什么?跟阿兄说说,他说你什么了。】 【他、他说我,吃饭吃得比他还多,说我、日后定然没人娶,越养越肥,养到变成猪猡——】 【好了,别说了,这臭小子……!沉沉,你在这等着。坐着不许动。】 ...... 【虎头那臭小子来给你赔礼道歉了没有。】 【赔、赔了。】 【……那你还哭什么?】 【呜、呜哇——!因为阿兄,你打虎头,阿爹打你,你看起来比虎头还可怜呀!呜呜,阿兄,你的脸变成大馒头了,你、你看起来……呜,比虎头还虎头。】 【……】 【以后我再也不和虎头生气了。阿兄,你还是不要再打虎头了。】 【不行。】 被自家老爹收拾得鼻青脸肿,还非要装着若无其事、龇牙咧嘴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年轻哼一声,将自己那哭得眼红红,人却永远圆滚滚的妹妹抱起来、举过头顶。 他是城中人尽皆知的小霸王,却独独让她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从小到大,没有过半句怨言。 【因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谢缨说,【谁欺负你,笑话你,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小爷打得满地找牙。】 “谢缨”的脸上分明还挂着那骇人的血泪,忽的,却扯出一抹冰冷诡异的笑容。 右手成刀,猛地劈向左手—— 左手脱臼失力的瞬间,掌中少女亦如一叶枯蝶,骤然向下坠落。 “放箭!” 而勃格早已恨极这挟持阿史那金的“毒妇”,见状,当即一声令下。 顷刻之间,百箭齐发! 魏弃仰起头,眼底映入那道浅绿身影。 ...... 沉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她恍惚回到朝华宫,那张熟悉的床榻之上,许多个无人知晓的夜,她曾被少年紧搂在怀中。 她睡不着,小心翼翼地呼吸,不敢抬头,却又总想抬头,于是悄没声息地扬起一点点、又一点点的脑袋,直到额头抵住他的下巴,听见他熹微的呼吸声,心口不受控制的狂跳,终于渐渐平息。 他的心跳声,和她的心跳声没有不一样。 她想。 他的呼吸声,和她的呼吸声一样,也平缓而绵长。 没有别人知道,他们就躲在这里,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夫妻,依偎着入睡,可,如若他不是九殿下,她也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罪臣女眷,他们会是如何相遇——又或者,一生都不会相识呢? 许多个无眠的夜,她不受控制地幻想那些未发生过的事,时而忧心忡忡,时而如少女怀春,光是盯着夜色昏暗中、他沉睡的脸,心口似也不知觉充盈出陌生却酸涩的感觉。 只是,那时她还太小,只知欢乐趣,不知离别苦。 更不知,就中更有痴儿女。 他是,她亦是。 所以,这又如何算不得一句“心悦于你”呢? 未说出口的心悦。 怎么就不算心悦呢? 一滴鲜血落在她的眼皮上。 耳边,箭镞没入血肉的声音接连响起,可是身体犹如五感全失,她花了许久,才挣扎着让意识回笼——而后,颤抖着、渐渐掀开眼帘。 少年一如初见,貌甚美。 她伸出手去,手指轻抚过他的眉与眼,仿佛描摹一幅不容磕碰的画。 唯恐动作稍重一些,便会碰碎了他。 “殿下……”她轻声说,“我……没能,给你写信。可是……每天,都记挂你。” 少年长睫轻颤,不语。 “殿下,”她于是又问,豆大的泪珠,不知觉从眼角滚落,“菩萨,有没有替我、托梦……给你?” 魏弃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箭羽。身下,是汩汩长流的血河。 呼吸之间,似都带着血沫与腥气。 他却忽然笑了。 涣散的双眼,亦渐渐有了焦距。 少年轻俯下身,隔着衣襟,听她一声赛过一声的,怦怦的心跳声。 ——原来,这便是活着的感觉。 他还活着,所以会痛,会思念。 “谢沉沉。”所以他轻声说。 每一个字,却都好像排演了千遍万遍。 * “我每一日,都梦见你。” 所以每一日,都想你。
第48章 平息 战场之上, 万籁俱寂。 无论受困城下的魏将,抑或群情激愤的突厥兵士,此刻, 都只怔怔看向城楼之下、那数箭穿身而无一丝退意的背影。 分明可以躲,却以身背对—— 为何? 勃格未料到,自己只不过要杀一个魏人女子, 却几生波折。 那大名鼎鼎的魏朝九皇子,竟不惜拿身躯做盾、也要护她毫发无伤:难道此女身份并不寻常? 思及此,他又不由满脸疑窦地望向城楼之上: 英恪半跪在地, 表情扭曲, 满头大汗。 纵然左手因脱臼而失力垂落, 他似亦毫不关心, 只眼神失焦地望向下方。 一旁好不容易“脱困”的阿史那金,更是半边身子探出城楼往下看,脸上焦急神色、丝毫不像作假: 知道的,晓得是挟持他的女子摔落城楼;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心上人磕着碰着了哪,叫他心焦得恨不能与她作伴。 勃格心中疑云密布。 但如今,“心头大患”就在眼前,又怎能不除之而后快? 他望向那两人紧紧依偎的背影, 当即一手指向魏弃,另一只手高扬起、示意弓箭手再次放箭—— “格老子的,这群突厥蛮子!!” 王虎与范曜等人回过神来, 忙挥舞着手中刀剑、飞扑上前阻拦, 将魏弃与沉沉团团围在正中。 突然间, 身后久久巍然不动的城门,却传来一道“轰隆”巨响。 众将又惊又喜, 回过头去,只见那城门抖落阵阵尘灰、渐开出一丝缝隙。 缝隙之后,顶在最前、壮若小山般的中年汉子大喝一声,满脸涨红——他竟带着几名同伴、活生生将城门向里拉出一道半人宽的狭口。 沉沉被魏弃搀扶着起身,此刻忽听异动,惊愕之下、亦循声望去,看清那汉子面容,却一时百感交集。 “……方大哥!”她失声唤道。 方武等一众镖师,早先被突厥人挟持,虽在定风城守军剿灭“商队”一战中侥幸留得性命,却也因身上文书尽数被毁、难以自证身份而锒铛下狱。 她被谢缨带出地牢后,曾几度求他放出方武几人。自己却困于城主府中、始终没有机会与之相见。 没成想,方武等人一身本事、分明可以趁城中之乱逃走,却仍秉持着一份义气、留在定风城内“伺机而动”。 如今,又在这危难之时拼死来救—— “殿下,谢姑娘!” 方武大吼道:“快快入城!!我等撑不了多久!!!” 为防突厥大军强行攻城,连日来,定风城城门几度加固,光是门上锁链、便整整缠绕了十余条,以城楼上的绞盘加以控制。 要想单凭人力开门,饶是那些镖师个个都是十余年的练家子,使出吃奶的劲、也难承此重负。 沉沉闻言,再顾不得其他,慌忙拖过魏弃的手,急道:“殿下,快……” 快走。 可后话未尽。 她却先被指尖传递而来的冰冷体温吓得霍然抬头。 魏弃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苍白如纸,整张脸寸寸褪去血色,仿佛……仿佛。她心口急跳,不知为何,竟联想起尸体。一具没有体温,没有心跳,却仍然自如行走的尸体。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却被这诡异而震撼的想法惊住,下意识紧捂他的手。 好似如此这般,便能把那寒冰一般的手掌捂热。 “谢沉沉,”魏弃却没有丝毫挣扎,也没有解释,只低声说,“你随他们入城。” 语毕,他忽以左手遮住她双眼。 几道皮肉撕裂的闷响过后,等她拼命拨开他的手指,地上只余十数枚染血箭镞。 ——是了,方才…… 她坠下城楼时,分明听到那突厥人喊着“放箭”。 沉沉看着那鲜红的箭头,一地斑驳破碎的血迹,颤颤之间,久不得语。 “殿下……!” 回过神来,泪水却已夺眶而出。 因恐惧而变得无比迟钝的心思,竟至这时才反应过来,方才他护她在怀时,背后迎上的,分明是突厥人毫不留情的刀枪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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