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杯水车薪,至少,不是徒劳无功。 “……” 魏弃闻言,盯着她看了半晌。 末了,不自在地别过目光,哑声道:“不用人帮,我也能活。” “是、是是。” 沉沉无奈,藏在袖中的小手,又默默拉紧了他的手。 少年夫妻,情深意笃。 两人谁都不说话,唯有地上的影子依偎一处,越走越近—— 似说不出口的情。 是道不尽的意。 * 探望完尹氏,已至日暮时分。 临走前,沉沉把荷包里的银子全倒了出来。身上只留了最小的一块碎银子和几枚铜板。尹氏不要她的钱,她便佯装生气,说以后都不再来。 尹氏自然舍不得她,只得收下。枯朽的面庞上,是和朱严那时如出一辙、欣慰而又心酸的笑容。 “婶娘,你好生养病,”沉沉拉着她的手,不住叮咛,“你瘦得太多,方才开门时、沉沉都快认不出你了……对了!不如叫朱阿叔日日给你煮猪脚面线。每日一碗、一定能把婶娘养的白白胖胖的。” 方才,朱阿叔竟还骗她,说什么“好多了好多了”的。 这能叫好多了么?不咳嗽,却病得连床也下不来了。沉沉一脸心疼。 “傻孩子,”尹氏闻言,笑着轻抚她的面庞,低声道,“日日都吃,该吃腻了,更何况,如今我沾不了荤腥。” “吃了便要吐……也是白费力气。你若是想吃,倒是可喊他去做便是。”尹氏道。 不“发病”的时候,眼前的妇人,本也不过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温婉,柔顺,全然看不出丁点疯癫或执迷的病症。 沉沉看得莫名心里泛酸,捂着她冰冷的双手不放。 尹氏却又扬扬下巴,示意那道等在屋外、手里拎着油纸包的纤长身影。 “你还没同婶娘说,那少年是谁?一路跟着你来,”尹氏道,“可是你的……心上人?” 不是未婚夫婿,不是情郎,只是心上人。 沉沉听到这三个字,脸“腾”一下红透。 尹氏见状,心下顿时了然,爱怜地摩挲着小姑娘的手背。 又不住低声喃喃道:“那就好啊……那就好。人这一生,心念动,本就可遇不可求。” 纵然求到了,又能守得几时呢? 尹氏望着面前少女的脸出神。 许久,方才悄然拭去眼角一丝泪意,柔声道:“沉沉长大了。也许,不日便将嫁做人妇,为人母。婶娘……别无所求,只愿你长欢长乐,福寿安康。” 说着,她褪下自己手腕上的竹节手镯,轻轻套上沉沉细弱的手腕。 “须记,生之坚韧,当如此竹,”她说,“这……恐怕也是婶娘唯一能留给你的‘贺礼’了。” 翠色手镯扣在少女手腕,犹如天成。 沉沉知道尹氏家贫,本想推却,可方才明明那么轻松便套上的手镯,一眨眼,竟无论怎么用力,都死活脱不下来了。
第53章 糕饼 沉沉出了朱家, 把手腕上那只奇怪的竹节手镯亮给魏弃看。 少年听完尹氏赠镯的来龙去脉,又伸手轻摩挲了下那竹镯质地,却似并不惊奇。 “几年前, 我曾在书上读到过,”魏弃道,“辽西确有一种怪竹, 名为‘水生竹’。” 竹生来喜水,沙地之中极难存活,此竹却尤为怪异, 附力极强, 根茎奇深。 砍开竹节, 内中常储甘甜之水。 大旱之年, 时人伐竹求存,饮水弃竹节。 次年再来,却发现枯竹重生,遍地青翠。 “离水则死,遇水便生,是名‘水生’。突厥人将其视为神竹,常用以占卜,制具, 辽西女子亦常以佩此竹节镯为美——镯养人,人亦养镯,更有甚者, 从花纹光泽, 便可知其主人身体是否无恙。” 魏弃说:“所以你年纪尚小, 气血充盈,自然轻易脱不下来。” “那……那难道要等到我年老体衰, 气血不足的时候,才能把它取下来么?”沉沉苦着脸问。 虽说这竹节镯纹路清丽,细而秀雅,比之金银翠玉,更衬得她皓腕如雪。她倒也谈不上不喜欢。 可一只镯子,戴几十年取不下来——与其说是镯子,真不如说是镣铐更为恰当。 思及此,小姑娘不由长叹一声。 可真要她这会儿扭头去问尹氏如何取镯、婉言谢绝那妇人好意……想到尹氏那衰败而毫无生气的脸,她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不必。” 魏弃却道:“待到月末便可取下。” “月末?”沉沉一脸疑惑,“为何?” “……” 魏弃睨了她一眼。 却只一瞬,又略显不自在地转开目光。 “你到时便知道了。”他说。 什么嘛,故弄玄虚。 沉沉在魏弃背后悄悄做鬼脸。 眼神不经意瞟到他手里的油纸包,复才想起来问:“对了,”她指指他右手,“殿下,你方才去那么久,到底买的什么?” 总不会真的是毒药吧。 魏弃没回答。 只把手里那油纸包递给她,示意她自己打开看。 “给我买的?”沉沉笑着接到手里。 凑得近了,鼻尖嗅到熟悉的麦芽甜香味。 她其实已隐约猜出来里头装着什么,不想让他失望,却还是尽量装出一副惊喜模样: 只见油纸包中,六只芽麦圆子团团叠放着,外头淋着一层令人垂涎不已的蜂蜜糖浆。 沉沉本就嗜甜,又正好嘴馋。 见状,亦不疑有他,当着魏弃的面、便随手捻起其中一只塞进嘴里。 边吃,还不忘咕咕哝哝道:“这个我也会做,”她说,“殿下还记得么?从前在朝华宫里,我也给殿下你做过这个,可好……”可好吃啦。 话未说完。 她嘴里嚼吧嚼吧,两口下去,脸色却忽的一变。 随即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向那油纸包住的几只胖墩墩圆子,又抬头看他。 嘴里不住吸气,吐气。 “嘶哈、嘶、哈……” 沉沉脑门上冒出一串汗珠,脸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蹿红。 “这、这,谁做的?”不得不疯狂用手扇风、以缓解那直冲天灵盖的呛辣味,她眼泛泪花,“谁家的芽麦圆子放辣椒?还放得不少……怎么这么辣?!” 可说归说。 她还是“不信邪”地捻起另一颗,以壮士断腕般的英勇果断、再次一口下去—— 魏弃张了张嘴。 似乎想拦,没拦住。 最后的结果不出意料。 “哇——!” 小姑娘又一次气得快哭,小声怒喊道:“是谁!到底是谁做的!怎么这么苦?!”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虚有其表的芽麦圆子? 虽说那苦味把辣味全盖住,倒叫她嘴里好受些,太阳穴总算不被辣得嗡嗡直跳。 可作为一个好吃如命——不对,作为一个尊重美食之人,她绝不能接受世上有这么口味古怪的东西。 思及此,顾不上灯会开始在即,沉沉拉住魏弃、便要去找那做圆子的人算账。 魏弃却难得将她拦下、没任她去,反而探手从那油纸包里捻出最中间那一颗芽麦圆子、再次递到她嘴边。 沉沉迟疑了下,没吃。 只皱着脸、小声说:“这个圆子做得不好吃。” 她其实也是难得拒绝一次。 可不知为何。 这话说出口,她竟从魏弃那张素来无大表情的脸上,读出了几丝微妙的欣慰之意—— 欣、欣慰什么? 沉沉看得一头雾水。 却突然想起:魏弃是专门为了自己才去买的这吃食。不说别的,至少是他的一番心意。 如今自己却一个劲地说不好吃,他面上不说,心里……其实,会不会有些难受? 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某人手指捻着的芽麦圆子上。 魏弃正要把那圆子收回油纸包里。 沉沉却把心一横,忽的凑上前、一口咬了上去。 魏弃:“……?” 他急于收手,她下定决心要吃,舌尖不经意掠过他的指腹。 痒。 魏弃一怔。 手指仿佛被什么烫到,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下。他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 而对此毫无察觉的谢沉沉——原本,她已做好了吃到酸味咸味的准备。 却不想,唯独魏弃亲手喂的这颗,竟是和想象中无有二致的正宗“圆子”味。 因着外头那层蜂浆,甚至更显出甜而不腻的妙处,多嚼两口,麦芽馨香扑鼻——沉沉吃着吃着,一瞬福至心灵,心说难道前头那几颗难吃的,都是那厨子有意做出来衬托的? 毕竟,凡事都是对比方才出真章。 她吃过怪味圆子之后,竟真觉得后头吃到的这颗,是有生以来吃到过最好吃的麦芽圆子了。 一时间,原本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她笑着抬起头来,要和魏弃分享自己的“发现”。 结果还没开口,却见这位九殿下盯着自己,一脸白日见鬼般愕然表情。 和他那张仙人般毫无烟火气的脸格格不入——偏偏又显得有几丝难得的活气。 “怎、怎么了?”沉沉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由跟着吓了一跳,小声问。 “……” 魏弃说:“谢沉沉,你难道就没觉得,这圆子有问题么。” “是有问题呀!前头两颗味道古怪得很,又辣、又苦……”她皱着眉头、掰着手指数。 可数到第三颗,仍是笑起来:“但后边的很好吃,比我做的好吃多啦。” “殿下方才从哪里买来的?”她说,“我要去偷学一番才好,这样,以后无论在哪,便都能学来自己做着吃啦。” 魏弃闻言,目光定在她脸上,久久不语。 这表情…… 沉沉担心他一气之下、叫那卖圆子的摊贩血溅当场——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算账”。 是以,又急忙给人说起好话来:“其实,说不定,这圆子就是故意这么卖的呢?” 沉沉道:“酸、甜、苦、辣、咸……嗯,也许有人就喜欢吃辣的酸的,只是我吃不惯。下回不买他的便是了……或者,让他单做甜的。” 她早已忘了方才气愤不已要去算账的人是谁——大概那一只好吃的圆子,已足够抵清前头难吃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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