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臣们一心奉立贤君明主,魏晟也循规蹈矩地活了二十几年,不敢有丝毫差错。 若是太平世,有这样一位勤政爱民的君王,或算幸事。 可惜眼下,大魏的东西南北,哪边都不太平。 一个只知一味求和的主子,自然只能带出一群,对外屈膝、对内张扬,遇事便屁滚尿流求饶的臣子。 昨日所见、朝中的那群“太子/党”便是明证。 他答应魏峥查案,除了形势所迫,倒也念在魏晟昔年对他有过几分好心,愿为这个大哥的朝天大道、扫去几根不如意的钉子。 至于他的大哥领不领这份情,会不会扭头来捅他一刀以证自身贤明——倒无所谓了。 魏弃心头冷笑。 世人如何看他,后人如何写他,走到今日这一步,他已懒得去管。 反正,早在定风城一战那日,他“睁眼”、低头望见谢沉沉的那一刻开始。他已决定,自己只活今生今世。 只要她展颜如初,与他白头到老。 旁人的刀剑,便永远伤不了他。 魏弃说:“好。” “好?”沉沉没料到他答得这么干脆,惊喜之余,不免凑在他颈边一个劲地问,“真的?我能见到堂姐?什么时候?” “明日我去见魏晟,让他找个机会将你堂姐带进宫来见你。” 魏弃说:“至于进宫的日子,定了之后,再告诉你。” 语气之淡而笃定,仿佛这事儿当真只是举手之劳似的。 沉沉听罢,思忖片刻,心说也是。 她记得那位大皇子素来很照顾魏弃,他们兄弟之间,应当是有这情分的。 真要论起来,肥肥还是大皇子送来的呢。 因此她毫无怀疑、一下便信了他的话,又觉得自己给魏弃添了麻烦。 于是乎,边给他擦着头发,不忘好声好气道:“殿下今晚想吃什么?” 她原意是想说,无论他想吃什么,她都给他做。 可等摩拳擦掌进了小厨房,预备大显身手时,一眼望见灶上那成摞的油纸包,却又不由愣住。 身后少年一袭素衫,长发披背,懒洋洋倚在门边。 见她久久不动,方才开口提醒道:“放太久,冷了,”魏弃道,“热一热再吃。” “……” “不知你想吃什么,所以全买来了。” 他说:“我已试过毒,你安心吃去。” 沉沉傻呆呆地回头,问他:“什么叫试过毒?” 江都城中,他曾为了不让她随意饮食,给她吃最难吃的糕饼。 后来发现这法子其实教不会她谨慎,才不得已,换了个愚蠢办法。 只是从没跟她提起过而已。到今日,却不得不说—— 不得不趁这个机会说。 “太极殿的人派了一队亲兵跟我。我替他办事,本是‘一物换一物’。但今日过后,我在上京,恐树敌无数。” 那些被动了盘中利益的世家、害怕刀挥到自己脑袋边的贵族,绝不会感念他昔日护城有功,只会争先恐后地要除去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他从小到大,便是在无数刺杀暗害里长大,早已习惯,想来是死不了。 可谢沉沉,他放心不下。 大概有一日算一日,只要他还活着喘气,便放心不下她。 魏弃道:“所以,这群能用的人里,我要留一半在朝华宫。从此,你要吃什么,用什么,做什么,都得先过这一关方可。” “我知道,不自由的日子不好过,但是谢沉沉,这是我唯一能护下你的办法。所以,忍吧……再忍四个月。” 他说:“我和你一起忍。” 沉沉听罢,沉默良久,脸色微黯。 末了,却并不看那些勾得人馋虫大动的油纸包,只是扭头看他。 认真得眼睛发亮。 她说:“好,我以后少吃点,只吃自己做的东西,少和人说话,谨言慎行,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地保命。” “……” “所以,你多留一些人在身边吧,阿九。” 她说:“我不怕没自由,没自由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像从前一样。我只是怕你受伤、怕你流血、怕你就算在外头受伤了,也不跟我说。这样,我才真的吃不好、睡不着觉。” 她说着,苦笑一声,拉过他冰冷的手,小声喃喃道:“阿九啊。” 我的阿九。 为什么人人都说你冷心冷血,说你佛面蛇心? 你明明是这世上…… 最不会为自己考虑的人啊。
第62章 印鉴 入夜。 赵莽服下心腹赵韬送来的汤药, 在屋内打坐调息片刻。 灰败的脸上却仍迟迟难见血色,只稍一使力,便不受控制地惊喘不止。 赵韬生得虎背熊腰, 一身黑色短打,明显的练家子装扮,瞧着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并不老辣。 可就是这么一个年轻人,已是随赵莽入京的三十名赵氏暗卫中、如今唯一的“活口”。 听得屋内喘声不止,他不禁面露担忧。 “不若……末将托人去信宫中, 寻那陶朔来为王爷诊治一番?” 赵韬思忖片刻, 试探道:“他的医术, 想来是信得过的。” 何况那姓陶的若非得王爷相救、领进上京, 何来今日的风光日子。 如今在太医院谋得高位,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难道不该感念他们平西王府的恩情? 赵韬恨恨咬牙。 王爷被囚府上这段时日,起初那陶朔被秘密派去北疆,来不得也便罢了。 如今回京也有半年多,竟连个信也没来过,遑论露面帮忙。这姓陶的也忒没良心。若不是顾念此人医术高超,日后或还有用—— 年轻的脸上藏不住事, 恨意,杀意,都明晃晃地写在面上。无须多问, 一望便知。 赵莽看在眼里, 不由皱眉, 沉声道:“不必。” “可是王爷……” “他如今已入了‘那位’的眼,看不上我平西王府小小的一亩三分地。请了他来, 那药也喝不得。” 昔日功高盖主、不可一世的平西王,如今声音里却满是无可奈何的疲意: 眼下这上京内外,太多人盯着他的这条命。他赌不起。 只是,若不强撑着这最后一口气,把要交代的事办完,他亦实在无颜去见地下那群先走一步的兄弟,也……无颜去见顾离。 阿离。 不过念及这个名字。 想起那早已在记忆中朦胧的面庞,五脏六腑,竟顷刻间如火焚般痛意难止。 赵莽眉头抽动,伏倒床边,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赵韬见状,骇然变色,扭头便要去寻府上医士,却被身后人嘶声叫住。 “站住,莫再惊动旁人,”赵莽沉声道,“去青芜苑看一眼,阿蛮可回来了?” “小姐她日落时便已回府……” 一提起自家这位金贵的大小姐,赵韬心中便叫苦不迭。 可瞧着赵莽神色骤冷,一张森严的黑面覆了寒霜,便是难掩病气,气势同样逼人。 他终是叹息一声,面朝床榻跪下:“那时王爷正在调息,末将轻易不敢打扰,而且,”他原就浓密的两道眉毛,此刻愈发皱成两条显眼的毛虫,吞吞吐吐了好半会儿,方才低声道,“而且,小姐是哭着回来的。” 他自幼便跟着赵莽学武,算是赵家半个义子,这么多年看下来,更比谁都清楚,赵明月是赵莽心头的一块肉。 从前在辽西时,别说真掉眼泪,便是光打雷不下雨、假模假式地一张嘴,无论她犯了多大的事,到最后,也总是轻轻揭过不提。她说东,便往东,她说西就往西。 除了军机大事外,这赵家的里里外外,大事小事,什么不由得她来? 赵莽就这么一个女儿,早已说定,日后的一切都是她的。 是以,驻扎在辽西的二十万赵家军,亦人人都清楚:谁要是娶了他们赵家这位千金,便是赵家军未来的大统领。 王爷病成这样,他哪里敢把大小姐那哭得跟天塌了似的、梨花带雨的情状说给人听? “哭了。” 果然,赵莽失神般喃喃自语着,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 赵韬只恨自己嘴笨又藏不住事,想从旁安慰两句、都不知从何说起。 正手足无措间,却听赵莽似哭似笑,又幽然低叹一声:“哭了,哭了就好啊——” 哭了就好? 赵韬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表情一瞬怔忪,僵在原地。 却亦正在此时,赵明月忽的哭着跑进院中,推门而入。 见赵韬傻呆呆站在父亲床边,只觉这木头无趣又晦气,当即凄声道:“你滚!滚出去!” 她声音已哭哑,精神气却仍十足,一手指向门外,“我与阿父有话要说,你守在外头,不许偷听!” 赵韬哪敢驳这位大小姐的意,与赵莽对了个眼神,当即应声离开。 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把院门锁好,领了众仆在院外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屋中,一时只剩下赵莽与赵明月父女两人。 赵明月哭得两眼肿若核桃,抽噎不止。 赵莽自是心疼,伸手轻拍床榻,示意她坐下说话。她却不依。 反而双膝一软,径直跪下,把今日受的委屈一一说来,又将留了通红指印的腕子递给父亲看。 “魏弃,他不愿来也就罢了,却还这般折辱女儿,简直欺人太甚!” 赵明月哭道:“他、他还命人向陛下检举揭发,害得陛下将阿治急召入宫……方才阿治找了人来传话,说他日后再来不了了!唯一一个能陪女儿解闷的人也没了!连咱们王府周围那些讨人厌的锦衣卫,眼下也增了数倍不止……” 她说着,膝行到榻边,望着满面愁容的父亲,美目盈盈,泪水如洗。 “阿爹,那疯子恨毒了女儿……他分明是在报复我!他是在报复我啊!” 报复她昔日的见死不救。 报复她曾在怒火熊熊中、伸手添的那一把柴。 如今的平西王府,与昔日荒草丛生的朝华宫又有何区别?难道,真要把她困死府中,他才顺心、才满意么? 赵莽看着女儿单薄背脊颤抖如风中枯蝶,知她确受了此生从未有过的莫大委屈,一时心痛如绞。 却仍只能强压住喉口腥气,轻声宽慰道:“那七皇子本也配不上你,”赵莽说,“阿蛮,你更看不上他,何苦一直让他围着你转?趁此机会,断了来往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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