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颜色,蜿蜒落在那张玉色面庞之上,半面血,半面白,说不上来的诡异与渗人。 赵韬看得心下微凛,不自觉便伸手,摁住了腰间苗刀。 就是这么一个身似孤竹,形单影只的少年,刚刚,眼也不眨地屠了十余名潜伏暗中的天子亲卫。 他岂能让此人再近王爷跟前? “让开。”魏弃说。 赵韬默然不答。 四目相对间,却有杀意陡现。 “殿下执意与我平西王府为敌?” “……” “若然如此,”赵韬道,“还请殿下,踏某尸骨而行。” 男人深呼吸一瞬,缓缓抽出腰间那柄寒光凛凛的苗刀,将刀刃对向眼前面色沉凝的少年。 他自幼随赵莽习武,使得一手行云流水的辟水刀法。 单论武艺,早已是赵氏暗卫中的佼佼者。 拼尽全力,不说取胜。十招之内,也许尚能为屋内人争得一线生机—— 劈、截、架、推。 辟水刀法十七式,以进为退,以退为守,直至退无可退。 赵韬杀红了眼,两条膀子青筋毕露,“喝……啊!” 这最后一刀,他几乎带着必死的决心当头挥出,直取魏弃面门。 一息过后,耳边却只有鲜血滴落的声音,伴着擂鼓般颤颤不已的心跳声,残酷而清晰地传来—— 他甚至没看清楚面前少年何时出刀。 回过神来,唯有撕心裂肺地哀嚎出声,跪倒在地,右手高高飞起,血溅三尺,落在地上时、残肢仍痉挛般抽动着。 而魏弃踏过他的右手,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内。 伶仃如孤竹的背影,停步于赵莽的病榻前。 “王爷!” 赵韬满头大汗,见此情状,仍颤抖着怒吼出声:“王爷快入暗道!” 快跑……! 若说方才他亲眼所见,这少年面无表情地屠戮皇室亲卫,尚且只觉其人残酷冷血。 如今交手过后,却已然笃信,此人分明已入邪门外道。 那武功路数,绝非常人所能有。 更非常人所能敌。 “王爷——!” 赵韬跌撞着冲进屋内,身后一地鲜血蜿蜒。 哪怕只有一只手,他仍试图螳臂当车,拦住魏弃脚步。 赵莽却只一动不动地倚在床边,双眼定定望向面前玉面染血、修罗般浑身戾气的少年。 “我与九皇子有要事相商。” 仿佛看不见义子残缺的右手。 他抬手指向门外:“守住大门,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打扰? 魏弃闻言,脚步一顿。 把玩着手中小巧玲珑的刻刀,用衣袖擦拭干净上头凌乱血迹——在他手中,那刀仿佛便不再是顷刻间可取人性命的利器,而仅仅只是一把陪他多年、用以雕木的好工具。 他的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爱怜了。 擦净了刀,方才温声开口,他问那赵莽:“所谓的要事,便是威胁我,娶你的女儿为妻?” 少年脸上血迹斑斑,眼若幽潭。 似乎觉得眼下场景滑稽非常,说完这句话,唇角甚至微微勾起,扯开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只可惜,这佞妄而恣意的笑容非但没有令在场众人长舒一口气,反倒令他秀美的面容显出几丝邪气。 赵莽苦笑一声,尚未来得及回答。 魏弃手中那刻刀却落如闪电,迅疾之间,已直奔他颈边命脉而来。 赵莽眼见他杀意毕露,只得强自伸手,紧握住那抵在自己颈边、刀锋见血的凶器—— 血落如雨,亦似无知无觉。 “阿毗,”他说,“杀我,对你毫无益处。我留下这条命,亦只为将我赵氏的一切全都交付于你。” 言下之意,如今你我已在一条船上,为何要刀兵相向? “娶我阿蛮。”赵莽的右手已被那刻刀洞穿,血肉翻卷,情状可怖。 可他仍面不改色,只静静望向眼前少年。 许久,似安抚,似权威,又低声道,“这是唯一的条件。亦唯有如此,方能令辽西众人信服。你信我这一次。” “……” “我知你一心求娶谢氏!”赵莽道,“但一时的儿女情长,怎比得千秋功业?若你执意娶她,便将她抬作平妻。” 此话说出,已是赵家人能做的最大让步。 无论是对赵明月而言,又或是对辽西那二十万以赵家马首是瞻的大军而言。在他们眼中,赵家的掌上明珠,岂能为妾? 世间纵是有情痴,总该知晓,孰轻孰重。 赵莽说:“你总有一日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阿毗,你如今还太年轻——” “好一个平妻。” 魏弃却忽的打断他后话,话音微顿,又幽幽叹息道:“平西王果真为今日之事,做足了万全之准备。” 赵莽闻言,不禁长舒一口气。 苍白的脸上,亦也多了几分难掩的喜色:“本王不会害你,此事若成,于你,于我,于天下人,皆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利归于谁,谁受益最多? 筹谋至今,眼前之人,与不惜杀他以驱用之的魏峥有何分别? 冠冕堂皇到几乎让人作呕的地步。 魏弃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可惜你估错了一件事,”少年温声软语,“不是所有人,都看得上你辽西那片弹丸之地。于我而言,你的所谓印鉴,亦与废纸无异。” “你……!”赵莽不料他做此言语,不禁勃然大怒。 魏弃却蓦地抛下手中刻刀,以手成爪,直取他双眼。 赵莽面色大变,下意识侧身躲避,可就是这样一躲,枕边凹槽立时无所遁形。魏弃以掌风相击,只听屋内一阵重响,书架倾翻,书册翻飞滚落一地。 那书架之后,墙壁内陷。 密室暗道中,赵明月瘫坐在地,两手抱臂,仍不住颤抖。 尤其是在抬起脸来、与他对上视线的瞬间。 少女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亦逐渐褪去——只剩惨无人色的雪白。
第64章 风雨 沉沉一觉醒来, 原本盖在身上的薄被已被踢到地上。 幸而天本就热,她没了被子、倒也不冷,只下意识伸手摸索身边。 摸了半天, 无意外地摸到一片空 。 ——想也是,若是魏弃在,定不会让那被子大喇喇“躺”在地上。 怕不是又被那一会儿一个主意的皇帝陛下叫去了吧? 沉沉顶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坐起身来, 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若有所思地探出头去,望了眼外头天色。 平日里这个时候, 她早已手忙脚乱地起床梳妆。 但今日是堂姐入宫来的日子, 她已特地向昭妃娘娘告过假。 原本想着堂姐巳时方才入宫, 自己也好偷懒睡个懒觉, 却不想,早起惯了,竟还是准时醒来。哪怕再躺回去,也没了丁点睡意。 沉沉在床上翻来覆去挣扎了好一会儿。 终于,还是在谢肥肥“喵呜”喊饿的凄凉叫声中苦着脸起床,把昨夜搁在井中冰镇的羊奶提了上来。 油光水滑的狸奴窝在小厨房里惬意地舔碗,沉沉也没闲着,从卯时开始, 又是揉面,又是蒸饼,到后来, 连馄饨也包了不少。 许是香味扑鼻, 实在勾得人馋虫大动, 不多时,竟听外头传来“砰”一声巨响。 沉沉一愣, 在围兜上擦了擦手,出门去看。 见到那脸朝地摔在地上的黑衣身影,却不由笑起。 “三十一,”她说,“你饿了么?要不要吃饼,我做了许多,本也吃不完的。” 三十一,是魏弃留下“守院”的暗卫之一。他为人木讷,少有言语,生得样貌也平平,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只一眨眼功夫就找不见的长相。 或许也正因此,沉沉总觉得他看着不像什么肃杀之人。 比起暗卫,甚至更像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生在田上,长在田上,十七八岁的年纪,便过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妻儿在怀的生活。 她早在第一次看见三十一饿得从树上摔下来开始,就早把三十一当做了这宫中难得和她是同类的……那一类人。 魏弃却说,三十一是所有的暗卫中,武功最是高强,也最深不可测之人。 ——若说高手都深藏不露,沉沉想,那三十一藏得未免也太好了些,天衣无缝到让人有些害怕。 只不过,自己眼下是三十一要保护的人,而非敌人。 所以,他厉害归厉害,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思及此。 方才还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消弥于无形。 “三十一,过来。”沉沉向院中喊了一句。 “……” 三十一不应。 “你那肚子叫得,我离这么远都听见响了。” 沉沉只得又探出头去,冲趴在地上半天没起身的黑衣人招招手,笑道:“过来吧,殿下不在,回头我也不告你的状。” 说话间,她从蒸笼里捻出两块蛋饼装进碗中,又拎起锅盖,看了一眼里头翻翻滚的小馄饨。 “你吃不吃馄饨?”她问。 三十一行动如风,不知何时已立在她身旁两步外,抿着嘴巴不说话。 眼神却压根离不开那锅。 沉沉看得好笑,想着包好的还有许多,自己和魏弃也吃不了多少,遂把第一碗盛给了他,顺手往里撒了香油与小虾米点缀调味。 三十一接过那碗香喷喷的馄饨,仍是木呆呆眼神发直的模样。 可沉沉一看他那喉结上下滚动、强吞口水的样子,便知三十一还是那个半夜偷糕饼吃的三十一,见着好吃的便走不动道。 在这死气沉沉的深宫里,有个会摔会吃的活人在,倒也算难得的活气。 小姑娘想到这里,不由一笑。 见三十一端起碗要走,又喊住他问:“其他的人呢?你问问,他们吃不吃。” 自打知道朝华宫里多出来了许多暗卫开始,平日里,她若是得空做吃食,总会有意多做一些。 虽说不是每个暗卫都像三十一那般贪嘴,也有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的,但做都做了,她放下话来给他们吃,第二日再来看,灶上总还是被扫荡得一干二净。 这已成了某种不言自明的默契。 三十一闻言,却摇了摇头,说:“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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