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色低沉而迟缓。 “不在?”沉沉愣住,“那,去哪了?” “跟殿下一起。”三十一说。 昨夜温统领召集众人,独独留下了他,他只知道出了大事,却并不知道具体。 沉沉见三十一一副“能说的都说了”的表情,也无意与人为难,只点头道:“好罢,我知道了。” 但话虽如此。 待到人绕回灶前,再下馄饨去煮时,她却仍是想着想着便出了神。 ……会是什么事呢? 魏弃行事,其实向来不喜太多人在旁,朝华宫里的暗卫,这段时日以来,更是从没有少过。 究竟出了什么事,会需要他们倾巢而出?这是魏弃的主意,还是那位“温统领”的主意? 一碗馄饨煮成了馄饨汤,肉是肉,皮是皮,她还没想明白个中关窍。 倒是三十一飞快吃完了那碗小馄饨,没等她催,便乖乖送回了干净见底的瓷碗。 碗里,连最后一点汤汁,也被他拿饼蘸着、“擦”了个一干二净。 沉沉盯着那光亮的碗底,顿了片刻,问他:“吃饱了么?” 三十一点点头。 若非他那直咽口水、看都不敢多看锅里馄饨汤一眼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她也就信了。 这三十一,还真是个木讷古怪的贪吃鬼。 “……” 沉沉想了想,心头叹了口气,又问他:“要不,再吃一碗?” 说话间,把那不忍细看的馄饨汤盛出来,她指了指旁边包了整整两大屉的生馄饨,“吃的话,再给你煮一碗。” 反正其他人都不在,本来也吃不完。 三十一闻言,低头盯着鞋尖看了好半天。 许久,方才做贼似的、抬起一张平凡脸庞,冲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多谢,谢姑娘。”他说。 或许是害羞,或许是心虚,总之,一个有些生疏的微笑,从那平平无奇的脸上挤了出来。 可惜不算清秀,甚至不算亮眼,只有两颗勉强称得上可爱的虎牙,能给人留下几分印象。 ——也让他看起来,终于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身上几乎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气,一瞬便散了开去。 沉沉亦看得笑了,冲他摆摆手,道:“几只馄饨罢了,有什么好谢的?” 说着,便从屉中数出来了整四十只个头稍大的馄饨,等水重新烧开,一股脑下了下去。 * 谢婉茹走进朝华宫时,沉沉正抱着怀中的小狸奴坐在荷花池旁,百无聊赖地捞鱼玩。 裙衫湿了半边也浑然不觉,犹若少年不识愁滋味。 谢婉茹远远看着那道青绿身影,却不知觉红了眼眶,走到近处,白日 梦整理此文,加入亦二勿一斯亦四衣儿方才颤声喊了句:“芳娘……!” 沉沉手中动作一顿,循声抬头。 记忆中清丽柔婉的少女,如今已盘起了妇人的发髻,一袭紫衫,腰身盈余。 美人如旧,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却分明有泪。沉沉一声“二姐”哽在喉头,莫名喊不出口,只将怀中的谢肥肥放开,站起身来,紧紧攥住了堂姐冰冷的手。 ...... 年余未见的姐妹俩,呆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 沉沉将人带去小厨房,边聊着这一年多来的近况,手里也忙乎个不停。 直至桌上摆上琳琅满目的汤面糕点,仍觉不够、又扭头要去泡茶。 “罢了,罢了,芳娘,歇歇吧。” 最后还是谢婉茹看不下去,失笑间开口叫住她:“我们自家姐妹,哪来那么多讲究?有这泡茶的功夫,不如同我讲讲,你心心念念的江都城景况如何?” 语毕。 谢婉茹看着一脸恍然、蹦蹦跳跳跑回桌边落座的少女,话音微顿,又低声道:“还有,你当初好不容易才出了宫……如今,又为什么要回来?” 沉沉听出她话里的无奈与深沉。 想起头些日子在露华宫宫人那听说的、大皇子府上近来并不安宁的传闻,心头着实不忍,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得先定了定神,将自己先是回到江都城、后又千里奔赴定风城的始末,向堂姐娓娓道来。 末了,轻声道:“我、我兴许只在上京待到年末,腊月一过,我与殿下便要启程回定风城了,”沉沉说,“所以,二姐,我才急着想见你一面。宫里的规矩多、事儿也多,我怕一耽搁,便见不着你了。” 谢婉茹闻言,苦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粉白的颊肉。 正要开口,又见小姑娘一直拿眼角余光偷瞟着自己微隆的小腹,一时间,也觉无甚好隐瞒的,索性拉过谢沉沉的手,隔着一层薄薄夏衫,轻盖在自己的肚腹之上。 “二姐……?”沉沉有些好奇,更多是不解,不由地冲她歪了歪脑袋。 谢婉茹被她那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逗笑,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欣然的笑容。 “芳娘啊,”她说,“傻孩子,你要做姨母了。” 姨、姨母? 沉沉蓦地瞪大了双眼。 “只可惜,这孩子如今在我腹中不过三月,”笑过之后,想起不久后的分别之日,脸上的笑容却仍是淡下来,谢婉茹望向不远处重兵把守的宫门,话音幽幽,“待到年末,恐还不足月,你见不着你的小外甥了。” “来日方长,哪里要愁见不着的事!”沉沉见她泫然欲泣,连忙安慰。 怕她想起别的伤心事,索性又半蹲下身去,耳朵贴着谢婉茹的小腹。 “二姐,小外甥如今可会踢人了?”沉沉问,“听我阿娘说,她怀阿兄的时候,整日都被闹得不安生呢。难怪我方才见二姐你腰身丰盈了些——脸上却瘦了不少,一定是被小外甥给‘折磨’的。” “哪能呢。” 谢婉茹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他乖得很,乖得我险些都没发现……若非前些日子染上风寒、迟迟不见好……” 大皇子妃与她有隙,常苛待于她,恨不得她能病死才好。 可知晓她不日要入宫探亲,也不好“失约”,遂还是咬牙找了大夫为她诊治。却不想,那大夫悬丝诊脉过后,竟连连叩首道喜,贺她有孕。 谢婉茹不愿回忆当时阖府上下阴气沉沉的气氛,只叹息一声,轻抚过面前少女因雀跃欣喜、而泛起两片霞色的脸庞,道:“外甥也好,外甥女也好,总希望生出来的孩子乖巧,若是像我家芳娘这般,是再好不过了。” 话毕,眼神又掠过小姑娘平坦的小腹,不知想起什么,又倏然笑起。 “可惜我姐妹二人如今已做不得姻亲,否则,日后芳娘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倒实在愿意、叫我那孩儿嫁与你儿。” “什、什么?” 沉沉被这话吓得打了个结巴,慌忙捂住自己的肚子。 怎么说到自己这来了? “你与那九皇子,早已经了人事罢?”谢婉茹又问,“我记得从前你们便同卧一榻……” 沉沉听得连连摆手。 谢婉茹看出她是真的害羞,不好言语,心中暗叹自己这个堂妹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却也止了询问的意思,摇头笑笑。 只是,待她刚随手捻起一块糕饼、咬了半口,又听坐回原位的小姑娘扭捏片刻,小小声地发问:“二姐,什么叫……经了人事?” “……?” “躺在一块儿就算么?”沉沉问,“那……那我和殿下,一起躺了许久了。我肚子里,好像没有动静呀?是不是……躺得太少了,要多躺躺才行?” 谢婉茹一口糕饼卡在喉咙口,被她那惊世骇俗而犹然不知的口吻,呛得瞬间惊天动地咳嗽出声。 沉沉忙起身来帮她拍背顺气。没拍两下,却又被她握住小手,失笑间拉到面前坐下。 “你同那九殿下,”谢婉茹清了清喉咙,问,“就只是躺在一块儿?” 沉沉点头。 “什么别的事儿都不干?” 沉沉想了想,脸上露出颇为难的表情。 “也、也不算什么都不干,”她说,“就是,摸一摸,之类的……还有……亲一亲……嗯……若是做得过火了,夜里还得烧水沐浴,所以回宫之后,反而、反而做得少了……” 从前在江都,几乎日日夜里来上那么几回,她想着魏弃在定风城受了苦、在江都城也老被人当作小白脸,怕他不开心,倒也任着他来。 可如今整天早起,睡还睡不够呢,哪有心思做旁的事? 日日几回变成隔几日来几回…… 难道就是因为少了那几回,所以没有动静么? 小姑娘眨巴着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望向眼前一脸哭笑不得的堂姐。 谢婉茹见状,却只是扶额轻叹:“想来那九皇子……是个知情识趣的男子,要将那事留在洞房花烛夜罢。也亏得你二人血气方刚年纪,相处了年余,竟还——” “竟还什么?” 沉沉听到“血气方刚”四个字,忽的有些面红。 听出堂姐话里那几分无奈意味,却以为谢婉茹是觉得她“亏待”某人,顿时又“愤愤不平”道:“二姐,可……可其实我待阿、待殿下是很好的!你不知道他有多胡来,他平日里瞧着冷冰冰的,到了那上头可不是,有两回力气大了,害我腿根磨破了皮,还……” “好了,好了。” 饶是谢婉茹早通晓男女之事,听她这般毫不设防的说来,也难免羞起来,忙伸手去捂了她的嘴:“二姐晓得了,芳娘,且莫再说了。” 再说下去,她怕自己下回看见那君子端方的九皇子,就要想起他夜里与小姑娘耳鬓厮磨——八成还忍得不能再忍的那些床笫之事。 “孩子的事,总归急不来,更何况你与那九皇子都还年轻,”谢婉茹道,“真要……要起来,也不过就是那几哆嗦的事。” “几哆嗦?” “……” 谢婉茹眼见得自家堂妹眼珠滴溜转,估摸着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匆匆话音一转:“是啊,前、前些日子,那七皇子不就是……” 府上拢共三名侍妾,竟都接连有孕,对子嗣单薄的魏氏皇室而言,本是莫大的喜事。 只可惜后来,一个都没保住不说,那几名妾室竟也都接连死去,听人说,死相一个胜过一个的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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