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有一回发现,甄御史一直在配合费太师的想法。”徐简道。 林云嫣微微颔首,没有细问“有一回”。 定然是那些混沌之中的一回吧。 也正如徐简说的那样,正因为他反复走过太多时光,才能从那些岁月里发现旁人看不到的细处,正是那些细细碎碎的边边角角,在一点点补足他们的现在。 “圣上先前与三公商量过废太子,”徐简继续道,“费太师明白圣上想法,见千步廊议论李邵那些旧事,干脆也就抓这个机会。 只不过,他和甄大人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往来,旁人自是不会想到他头上去。 我猜,可能圣上都不知道。” 林云嫣笑了下:“都不知道才好。” 顾恒对太子发难早有前科、且利益相关,谁都不会多想。 而若是其他人从甄大人的发难、联想到费太师的意见,再顺着想到前不久三公一块从御书房出来时那微妙的神情,兴许会品出些滋味来。 也正是因此,费太师才让甄大人出面,神不知鬼不觉的。 林云嫣又用了块枣泥糕,道:“我刚才险些笑出来。” 徐简抬眼看她。 小郡主虽未明说,但他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想到刚才那场面,徐简唇角微扬,附和道:“确实。” 视线相对,林云嫣眼眸一弯,笑容更盛了几分:“汪狗子急得就差冲李邵吠了。” 要不然怎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呢? 冯内侍跟着李邵时,除了让李邵不出大岔子、圣上那儿借着父子情谊能过得去,还有一条就是让李邵给徐简挑点事,找到事情了最好,找不到也离间一下,若能让徐简惹上麻烦那是最好不过。 等冯内侍落到曹公公手里,幕后那位岂会不再往东宫里伸个手? 安插进来的,便是汪狗子了。 明面上属于永济宫,会被圣上叮嘱的也是永济宫。 只是,圣上动了废太子以警示李邵的心思。 前脚刚出了个居心叵测的冯内侍,后脚圣上就能让李邵轻而易举地把永济宫的内侍调入东宫,以幕后之人的敏锐,岂会对圣上的心思毫无察觉? 因此,现在的局面完全反过来了。 徐简和林云嫣听从圣意找李邵的麻烦,汪狗子得想方设法稳住李邵、不让他生事端。 若真是两军对垒、排开来布阵,本该是旗鼓相当,偏李邵身上能抓的把柄太多,幕后之人不亲自出面,只靠汪狗子哪里能打得过来补丁? 这才使得李邵冬衣漏风,全身上下没一块热乎的地方。 “早知今日,”徐简点评道,“他定然不会让冯内侍行挑拨之事。” 什么虎骨,郡主来要、立刻翻库房;什么真伤假伤,徐简别说在彰屏园小跑几步假山了,便是跳下那池子游两个来回,都得跟太子说“国公爷腿伤得厉害”。 当然,再往前说,就不该设计着刘迅,把太子引去陈米胡同。 那厢的想法本也简单。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李邵这个年纪本就容易被引诱,身处其中,一旦习惯了那与众不同的乌烟瘴气,心气神自是受影响,假以时日,表面上掩藏得再好,内里也空了。 他依旧是皇太子,却也是个容易被拿捏的皇太子。 如从前一样,李邵是砍去安逸伯等一众有识勋贵的利刃,而当他们再无力护住朝堂正序时,靠着手里的那些弱点,幕后那人也能轻而易举地把再无他用的李邵拖下来。 只是,那厢没有想到,徐简察觉到了陈米胡同。 事情出了偏差,不得不把宅子抛出来,才拿道衡作饵,同时让李邵避开。 徐简将计就计,愣是把李邵气得又出现在了宅子里,这才有了后头那一连串断尾举动。 更糟的是,当时染在太子殿下身上的那些乌七八糟的名声,没有时过境迁,在现在又被徐简利用上了。 “好好”的布局被徐简与她反手利用到这份上,那幕后之人是个什么心情,林云嫣想想就知道。 说是五味杂陈都是轻的。 这也是她重重拍上大门后、神清气爽的原因。 等下还要进宫一趟,林云嫣便没有耽搁,仔细看了看徐简的脸,转头让徐栢去打盆热水来。 “先把你脸上的粉洗干净,看不惯。”她道。 徐简无奈。 看不惯?明明一笔一笔都是小郡主亲手画的,就为了呈现一个“白里带灰”,精神极其不好的状态。 让李邵等候的那些时间,全被她用上了。 若不是再久些就不合适了,小郡主还得再精雕细琢呢。 徐栢端着水盆来,放在了桌上。 徐简起身、正要拿着帕子擦脸,就见挽月打开荷包、取了一小巧银盒子出来,里头装着的正是林云嫣日常净面的香珠。 把盒子放下,挽月道:“您得使这个,郡主用的粉膏都是最好的,上脸不显妆,出汗也不会糊,清水洗不利索。” 徐简:…… 拿起香珠,他不由看了林云嫣几眼。 他倒不是接受不来这些女眷们用的物什,都是把人收拾干净体面的,哪有什么她能用他不能用。 祖父在世时也曾讲过,上了战场是血污满面风沙裹身,但从战时退下来就得人模人样、干干净净,尤其是回到京里,他们是武将、也是勋贵,不说风光霁月,却也不能邋里邋遢、看着就糟心。 徐简只是在想,小郡主本就生得白皙,气色也好,抹不抹粉的,看起来没多少区别,可她就是爱抹,每日描妆乐此不疲。 连带着今日给他描的时候都兴致勃勃。 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别人都是照着粉白去描,小郡主却连平日用不上的泛着灰的粉膏都备了。 说的是有备无患,确实还真用上了。 徐简搓了香珠,仔仔细细擦洗了,再抬起头来时,已然是康健面色,只鬓角下颚还留了些痕迹。 想着是闭眼抹水时辨不清细处,林云嫣示意徐简坐下,拿着帕子、弯腰凑近了与他擦拭。 呼吸间全是香珠味道,一时也分不清是谁身上的。 徐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长长的眼睫微微扇动,衬得那眼眸越发脉脉。 他的喉结滚了下,问:“擦干净了吗?” “还有一点。”林云嫣答着,等确定再无疏漏,她才直起身来。 嗯。 顺眼了。 还是这样的气色适合徐简。 那灰扑扑的、泛着病气的样子,虽是她描出来的,却也当真一点都不喜欢。 “我就这点手艺,也就诓一诓太子了,”林云嫣把帕子丢回盆里,捧着徐简的面庞左右看了看,“换个厉害点的,说不定就看穿了。” 能看穿的前提,一则是精通此道,二是凑得足够近,这两点李邵都做不到。 他不懂这些,凑近也隔着几拳距离,哪里能分辨? 徐简由着林云嫣的手指抵着脸颊,问道:“谁厉害?” “王嬷嬷,”林云嫣答得毫不犹豫,“那才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 徐简失笑。 小郡主志气高,与王嬷嬷比呢。 但凡换个人比一比,也得不出“就这点手艺”的结论来。 林云嫣心情好,又问挽月要了香膏,取了点在掌心里润开,两手按在徐简脸上,也不讲究手法、更不在意轻重,胡乱来回搓。 徐简没动,也不躲,反正小郡主细皮嫩肉,手劲儿又只这么点,完全不疼。 林云嫣抹得毫无章法,也是抹匀了的,又用徐简的脸颊贴了贴手背,道:“我这就进宫去了。” 徐简笑着说“好”。 不多时,华美马车驶出辅国公府,直直就往西宫门去。 广场上,挽月摆着脚踏扶林云嫣下来,宫门守备都看到郡主绷着个脸,带了几分郁愤。 等林云嫣换了轿子去慈宁宫,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郡主这是怎么了?往日见了我们都笑着道‘辛苦’,刚才说也说了,却不见一点笑容。” “莫不是与国公爷吵架了?” “不可能吧?郡主与国公爷感情好,大伙儿都知道。” “谁家夫妻不吵嘴?再好的感情也有拌几句的时候。” “我听说,太子才从国公府离开不久……” “太子把郡主惹着了?” “嗐,你们没听说吗?昨儿千步廊那里就传得有板有眼了,说太子当初在裕门关……” 皇城这地方,最难被传开的是消息,最容易被传开的,其实也还是消息,端看想拦与想散的哪方更有能耐了。 很快,各处陆续都得了些传言。 太子去国公府似的把宁安郡主惹恼了。 太子原就不占理,怎么还去国公府耀武扬威? 郡主进慈宁宫时,脸色沉得小于公公都小心翼翼地询问。 可事实上,林云嫣走进慈宁宫时板着脸,见着皇太后后得了几声“心肝”,等内殿只余下王嬷嬷后,她就眉宇舒展,给了皇太后一个乖巧的笑容。 皇太后抬手轻拍她:“你倒是还能笑。” “总不能真哭了,”林云嫣柔声道,“原就是照着圣上的意思、按部就班着来,不高兴也是装给别人看的……” 皇太后叹气。 还能怎么说呢? 若非太子实在不像话,圣上那儿也不会想用废太子的办法磨他性子。 要不是为了太子能吃一堑、长一智,往后端正起来,又何须徐简与云嫣他们绞尽脑汁做局? 甭管是知晓内情的、还是浑然不明的,朝臣们搅和在里头,也是费劲。 “您别叹气,”林云嫣道,“我跟您说个乐子,刚太子来府里,我为了让徐简面色难看些、给他脸上涂粉……” 饶是皇太后心情沉,也被林云嫣逗得忍俊不禁。 一发笑,压抑的情绪化开许多,整个人也畅快了些。 再者,听到云嫣与徐简小夫妻的趣事,从中也能看到他们相处得融洽,更让皇太后舒心起来。 王嬷嬷也在一旁陪着笑:“国公爷真是好性子,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换个脾气大些的、主意大起来,根本不听妻子的。” 这话皇太后爱听,心里满意,嘴上叮嘱着:“别仗着他纵着就欺负人,还好就在房里,万一叫外头知道,都笑话他哩。” “我又不傻,”林云嫣眼睛一弯,故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也只说给您和王嬷嬷听,可千万再不告诉其他人了,要不然他要被人笑话去了。” “好好好,”皇太后乐了,又转头与王嬷嬷道,“你看看她,成亲了都和个小孩子似的。” “不过成亲几月,又不是当了娘,怎么就不能是个小孩子了?”王嬷嬷揶揄着,“郡主,是这个理吧?”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48 首页 上一页 3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