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佩君将熬煮好的药汤端来时,乍见丈夫阴沉的脸色。她捏紧了碗沿,指骨泛白。 而这般,自从醒来,已连续两日。 那天大雨…… “拿来。” 秦令筠收整惨白脸上的神情,冷静道。 端起碗,他将温热的棕黑苦药一饮而尽,颈间被刺破的动脉阵阵抽疼,仿若再见当时喷涌而出的鲜血。 以及她冰冷仇恨的眼神。 迟早有一日,她还要落到他的手里。 他不会放过她的。 * 卫陵从祠堂被放回破空苑,后背斑驳的鞭伤,早让他起了高热,药灌不下去,只是一声声地唤着曦珠。 杨毓实在没办法,只得叫曦珠过来,终于肯喝下药,却闭眸睡着后,又拉着人的手,怎么都不松开。 曦珠无措片刻,终对姨母低声道:“姨母,我看着三表哥,等他醒了,我就离开。” 亲事都已定下,两人先前也在一起过,又在自己府上。 杨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瞥眼趴睡着的小儿子,点头答应,却道:“他再胡来,你别任由他。” “好。” 卫虞惊诧地看着三哥和表姐,不明三日前她因熬夜看话本,睡到晌午,便听闻三哥与表姐深夜在外的骇闻。接着,三哥被打、罚跪祠堂,不允人看望,她也不好去春月庭过问表姐。 今日,两人亲事就被爹娘同意了。 卫虞联想到之前的几桩事,按捺不住好奇,趁着此时,想问清楚明白。 “别在这处吵,回去你院里读书,女先生说你近些日都未用功学习。” 杨毓愁完小儿子,又愁起小女儿。 戳着她额头,轻骂:“别整日知晓玩。” 卫虞一听,头都大了,丧气地跟着走出去。 “我都学了的,可那些太难,分明有些是男子该学的,我若是学通,都能去科考了。” …… 辩解之言远去,缓缓消逝于盛夏的灿光中,院中茂密碧绿的梨花树叶间,蝉声聒噪。 曦珠坐在床畔的矮凳上,动了下手指。 床上的人立即睁开了眼,头枕在右臂上,侧望向她,一双眼眸半弯地对她笑。 曦珠看着他眼下淡淡的灰青,轻说:“你睡会吧。” 她知道他是故意让她过来的。 这几日,他挨了那么重的打,又还烧着,定然没睡好。 卫陵脸色苍白,语气比她的更轻,笑道:“我怕一睡着,你就走了。” 曦珠摇头,说:“不会,你好好睡。” “睡吧。”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在她宁静平和的目视下,卫陵慢慢阖上双眸。 前世十年的黑暗里,他不能视物,唯有听到声音,和感受到她的气息。 十年共枕眠,断于她因病搬离破空苑,让他几近疯症。 重生回来,又耗费许久,才在每一夜的折磨里,逐渐适应她不在身边的日子。 但三日前的再次同床,让他复入魔障。 他离不开她,更甚入夜后。 他昏睡了过去。 曦珠的手有些僵硬发麻,但她没有挪动一分,只是俯看他沉静的面容。 好半晌,她伸出另一只手,食指指尖轻点在他的脸侧。 他呼吸沉稳,并没有醒来。 指尖顺着颧骨,滑落到他微勾的眼尾,拇指触及轻皱的浓眉,她将手掌放平了,贴着他微热沁着细汗的脸。 腰身伏下,曦珠弯趴在床沿,侧首,尽在咫尺地看他。 不过几日,就瘦了些,下颌愈发明硬。 也一下接一下地柔抚他的眉。 直到放平。 炎热的午后,蝉鸣此起彼伏,光从大开的窗外灌进来,爬上她月白的裙裾。 听着他的呼吸声,曦珠觉得困乏起来,渐渐地,眼皮往下耷拉,她抗拒着,却没能阻挡,最终也睡着了。 她坠入了前世的梦境,越来越深。 醒来时候,已是黄昏。 她睁开昏沉的眼,发现自己发髻松散,正躺在床上,苍色的纱帐帘侧,悬着驱蚊的香囊。 偏头看向窗外,四方之外,傍晚的风微凉,葱郁的梨花树梢轻晃,簌闪满树金光。 白墙黛瓦之上,匝密的枝影舞动,倒出高空漫布的浓云霞蔚,飞掠过一群黑点般的雀鸟,模糊的啁啾声。 坐起身,她的外裳挂在一旁的木施上,绣鞋也整齐地摆放在脚踏下。 恍惚里,仿若回到重返京城那年,她入住这里,他曾经的居所破空苑,病重时,总是躺在这张紫檀木架子床上,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苦药,看窗外每一天的落日。 不尽相同的云霞里,想自己还能活多久。 “醒了吗?我才让人把饭菜拿来,起来洗洗就吃饭。” 室外走进一个人,笑着看她。 见她惺忪地怔坐在床边,他从木施上取过外裳,递来与她,她仍一动不动。 他无奈轻笑声,将衣裳放在床上,又曲膝蹲下身,握住她细白的脚踝,低头垂眼,一边拿来素白的罗袜给她拢穿上,一边道:“我醒来时看你睡着了,那样子不舒服,就抱你上床睡了。” “等吃过饭,你再回去,爹娘不会说什么,总归是我迫着你。” 他拎着绣鞋,套上她的脚,没忍住又笑道。 “再说,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了,咱们光明正大的,怕什么。” 话音甫落,床上的人扑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卫陵忙将她揽住,忽至的力道,让他上身微仰,单手撑住背后的地面,将稳住身体,颈间倏落一片潮润湿意。 他愣了瞬,笑意慢敛,松开撑地的手,跌坐在铺满霞光的地上,将她整个人紧抱在怀里。 曦珠趴在他的肩上,无声地轻颤。 长久的沉默中,卫陵明白了劫难之后,她真正的担惧,抚着她柔顺的乌发,面上无情,唇边却溢出笑地哄她。 “好了,别担心,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 “会没事的。”
第081章 两相依 薄暮时分, 内室填了冰鉴,却还有些热。 即便为她脱了外裳,单留罗衣, 身上仍透出细汗,微湿了素色的衣衫。 卫陵将曦珠散落后背的长发拢作一束,托着她的细腰,让她坐在怀里, 靠着自己的肩。 看着落在床上菀草凉簟的夕阳,逐渐偏移, 他缓缓道:“这几日我都想好了, 十月北疆战事起时,我与大哥过去抗敌,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爹留守京城。他的身体不大好, 不能再经战争劳碌,便在京坐镇,倘若这里出了什么事,我爹能解决得了。” “我走了后,也能放心得下你,你现今是他的三儿媳妇,他不会让之前那种事再发生,丢了他的面子。至于后宅里, 娘也会护着你。” “倘若有什么不能他们知道的,到时你写信给我。” “只有平定狄羌, 北疆安稳后,我才能一直待在京城, 不若那边隐患存在,总是扰乱掣肘, 我没办法分心。” “我也需要借这场战事,分得些实权,今后才好做事。届时我会让洛平与我一道去。” 他的手掌放在她纤弱弯伏的后颈,温柔地摩挲着,安抚着。 也将自己的打算,粗简地说与她听。 “你告诉我的那些事,不会发生。纵使前世的最后,到了那般急迫境地,皇帝都没能废掉太子,不仅因卫家手里有兵,更是因文官大多推崇的嫡长子继位,那些老臣在太子身上耗费心血,其手下门生官员也多追随太子,绝不会轻易退让。” 现还不到剑拔弩张、党派攻伐的时刻。 “至于后来太子逼宫,姚家泄秘,现不能追究,目前金吾卫统领姚顺成与我爹关系尚好,不过我会留意。” “还有姜家,我也不会放过,但时候未到。” …… 他将声放地低了,在她耳边说着所谓的逆言。 曦珠慢慢抬起头,望向了他。 窗外流泻的灿然霞光,映落她胜雪的面容,淡琥珀的眼眸蕴着一层水雾,潋滟绝伦,直直地看着他。 卫陵伸手,勾挑起她的下巴,调弄道:“怎么,你说的我上辈子那般厉害,总不见得这种事我想不明白,太没用些了。” 他含笑问。 “还是你不相信我?” 曦珠拨开他没用什么力道的手,轻吸了口气,鼻腔里尚有些哽,但在听完他的一番话后,她已经缓了过来,莫名安心下来,低声应道:“相信的。” 若非诸多尘事所碍,她与他,早该两心交付。 卫陵笑意更深些,道:“那就好,总归你别多想了,凡事都有我在。” 曦珠踟蹰下,还是问道:“那秦……令筠呢?” “他现还在养伤,至于后边,得看到他下一步路,才能知道他重来的意图。秦家还与卫家交好,我们只能等,家中还是父亲做主,我不能多说。” 卫陵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柔软的手心,垂下的眼睫遮去晦暗的神色,轻道:“接下来我们没多少日子在一起了。” 不过三月之期在京。 与狄羌一战,不知要耗时多久,新汗王阿托泰吉难以对付。前世受到颇多限制,一直未能杀了他,但这世必须尽快除去此人。他才能有精力留在京城,以应对后面的事。 还有军营里藏着的奸细叛徒,他要去处理了。 再抬眼,卫陵扶住她的腰,笑着道:“起来吃饭吧,不若饭菜都凉了。” 他们已坐在地上说了好一会话。 “好。” 曦珠应声,有些窘迫地从他的腿上爬起来。 单薄的衣几分凌乱,她背对着他,拢住头发在肩侧,拿起床上搭放的外裳穿上,低头系着腰间绦带。 背后的目光一直落在身上,曦珠知道他在看她。 但她并未出声。 转过身,他倚靠在窗边的雕云龙长案上,身旁的粉白釉弦纹瓶里,插着翠绿的松柏竹枝。 神情懒意,正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西去的阳,落了半边在他霜白的内衫上。 他肩背有鞭伤,天热,且还在自己的地方,所以未穿外袍,就连衣襟领口都松散,露出横亘的锁骨。 卫陵看了看她披散的发,转望室内布置,歉笑道:“我这里没设妆台,要照镜梳发,只有面架处有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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