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起身走来,牵起她的手往旁边的湢室走。 丫鬟已送来清洗用的水。 他还是没离开,就站在一边的金漆玻璃屏风处,唇角噙笑地看她。 曦珠对着黄花梨簇云纹六柱面架盆,上悬的一面葡萄缠枝镜。 这里的布置,更甚破空苑的一切,她都熟悉,在前世入住这里后的那半年。 她抬起手臂,将落在后背的头发,都合在手中,绕了几个圈,反旋过去,接过他递来的珍珠银簪,斜插了进去固住。 盘好发,她略弯了腰,低头抚起铜盆里的清水。 双眸阖上,微凉的水将脸上的腻热洗净,也把她脑里的最后一点混乱洗掉。 这几日发生的事,如同激涌而来的浪潮,让她反应不及,没料到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分明最初只是想卫家脱险后,她便离开京城。 可如今却与卫陵有了亲事,国公与姨母未询问斥责她,便连世人的刺言笑语,都朝向他一人。 他也答应了她,等以后局势稳定,会和她一起回去津州。 他还说,都会没事的。 她相信他不比前世差,以他的能力,定会让这世的卫家,安然无恙。 但,她还是有一丝不安。 似是为了逃脱一场噩梦,陡然跳入一场“美梦”里。 仿若陷入一个巨大的迷宫,不知那些曲折的道路,最终要引她去往何处。 她知道当今只有嫁给卫陵,才能得到庇护,但她还是觉得迷惘。 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前世的她,曾因喜欢他,虽知不可能,却仍幻想嫁给他; 但重来,却是因为…… 抬头睁开双眼,人更清醒些。 满面挂着水珠,曦珠看到架子上叠挂着一条白巾,面向镜里的人,被水湿润的唇轻抿下,终究唤了他一声。 “三表哥。” 身后之人问道:“什么事?” “……我想用你的巾帕。” 卫陵失笑,“你尽管用就是了。” 他又道:“我没想你会在我这处睡着,你要用的东西,我都还没来得及备好。” 这番话,有几分促狭揶揄。 曦珠忙将眼从铜镜里移开,拿帕子将脸上的水都擦干了。 触及时,松软里,有一股淡淡的青木香气。 “你还与我说,这些日都好好歇息的,别是在骗我?” 见她收整好仪容,卫陵拉住她的手,往外边的厅里去。 曦珠跟着他。 “没骗你,只是午间有些困。” 她的声音有些低。 也不知是何缘故,看到他睡着,她不觉泛起困意。且在他身边,睡得很安稳。 卫陵笑一声,没有继续调侃追问。 直到摆放了饭菜的桌前,他道:“先将药膳吃了,再吃饭。” 他没忘了郑丑所说的话。 曦珠蹙眉,看着那一整碗姜黄的药膳,还在冒着浓腾的药味。 还未入口,已生出厌恶抵抗。 卫陵将人拉坐下圆凳,道:“能吃多少是多少。” 他知她不喜吃药。 曦珠用瓷勺翻了两下,抿紧唇,端起碗,一口口舀吃起来,抵住反胃,全部都喝了下去。 她知他是为了她好。 放下碗,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她松缓口气,听他笑说:“上回才吃小半碗,这回能都吃完,很棒了。” 这般有些哄孩子的语气,让曦珠没耐住朝他瞪去一眼。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之间的相处,调转了过来。 从前,总是她觉得他孩子心性,而现在,会不自觉地想要依靠他。 她唯有相信他。 也只能依靠他。 曦珠心里都明白,她默低着头,吃他夹到她碗里的荷叶粉蒸肉。 软糯里裹着荷叶的清香,甜中带咸,肥而不腻。 “这个酿茄子也好吃,你试试。” 卫陵正要夹一箸给她,忽听道。 “我不喜欢茄子。” 他望向她。 曦珠的神色很平静。 现在的她可以选择,不必如前世,在那般穷苦境地,只能过吃糠咽菜般的日子。连生病时所喝的红糖,都是乞求来的。 她更不愿再迁就任何一个男人。 遑论在卫陵面前,不喜欢的,说喜欢;而喜欢的,说不喜欢。 亲事既定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只是不想自己在他面前,唯有接受他所有的好意,不能拒绝。 药膳可以吃,但其他的,却连选择都没有。 “不喜欢就不吃。” 卫陵笑笑,不在意地将夹起的酿茄子放到自己碗里,声音很平和:“我们还未在一起生活过,这种细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尽管告诉我,我都会记住,不会忘记。” 曦珠喉间微噎,点了点头。 直到吃完饭,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将退,天地间的所有景象,皆徐徐隐匿进昏暗里。 一盏盏灯笼被点亮,高挂起来,照亮精致华丽的园子。 “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 曦珠再三说着:“你身上还有伤,别再乱动,好好养着。” 卫陵却坚持道:“我不是腿折了,这点路,还能走得动。” 她没办法,只能任由他。 一路回去春月庭的小道上。 卫陵始终握着她的手,纵使途中遇到做事经过的小厮,都不曾放开。 “我连更大胆的事都做了,还怕被他们看见吗?” 等人行礼告退,再走小段路,他不禁叹气道:“我们两个住的地方,隔的也太远些。” 黯淡迷离的光影里,晚风吹过偃湖水面,荡漾出一圈叠过一圈的涟漪,揉碎水中月光。 望不到尽头的藕花深处,幽幽飘出清香。 恍惚里,曦珠回想起在她真正十五六岁的韶华之年,她也觉得住地离他好远啊,想见他一面都很难。 以至于相见的每一次场景,每一句对话,都显得弥足珍贵。 她小心地收藏进心里,不敢忘记。 常在深夜时,翻拣出来,喜悦地难以入眠,期盼下一次见面的到来。 而今的她,听到他这句话,不过笑了笑。 却什么都没说。 且行且慢,故意拖延。哪怕两人没有说话,他都格外高兴,与她在一起的时候。 但最终,卫陵还是将人送到了春月庭外,白墙花藤下,上次分别的地方。 皎洁月色下,他将她的手握地更紧些,依依不舍地望她,声调清冽,笑道:“你明日还来看我吗?” 怕她不来,甚至说。 “我们没多久在一起了,等我身上的伤好后,还要去军器局,到时,便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了。” 曦珠仰首,看着他英朗面容上,认真期许的神色,莞尔答应。 “好。”
第082章 偷吻她 再次在他的目视下, 走进院内。 曦珠先去青坠的屋子看望她,从三日前被仗打责罚后,已然好了许多, 皮肉凝紧,正在结痂愈合。 “比起昨日,今日还疼的厉害吗?” 青坠趴躺在床上,摇了摇头道:“没疼了, 还要多亏姑娘的药,才好的这般快。” 她听小圆说那日她被抬回来时, 是姑娘不嫌脏污, 亲自给她处理的伤口。 涂抹的药效果极好,里头的药材定十分珍贵。 这两日, 姑娘都过来看她, 蓉娘也送了养伤的蹄膀鸡汤,来与她喝。 是姑娘吩咐,膳房那边才做的。 青坠想及此处,眼里就滚下一滴泪。 还未有哪家主子,能如此诚心待身为奴籍的她们。 “那便好,别舍不得用药,若是用完,让小圆和我说声。” 曦珠看过累累伤痕, 将她的裙摆轻放下,遮去臀部。 那药原是卫陵拿给她, 现都给了青坠。没了的话,应当可以再去找他要。 曦珠坐到床畔, 说起另一桩事。 除去仗罚三十大板,青坠和阿墨还被罚了半年的月钱。 她道:“这半年的月钱, 我会都发给你,还会多给,当是你为帮我与三表哥,你别发愁。” 正因曾身处比青坠更贫窭的日子,方更明白一钱一厘的要紧。 青坠闻言,哽咽地泪眼朦胧,笑道:“多谢姑娘!” 曦珠跟着浅笑,说道:“现下你先将伤养好才是重要。” 等从屋里出来,转进居住的内室,面对喜笑颜开的蓉娘。 “幸好幸好,你与三爷的婚事成了!倘或不成,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如何与老爷夫人交代啊。” 仿若劫后余生,蓉娘连连拍着胸脯,脸上的皱纹堆挤。 今日,国公夫人还特意过来春月庭,与她这个算是曦珠长辈的人商议。 待一年后,曦珠的孝期结束,便与卫陵行大婚,嫁进公府。到时有关婚礼的所有事务,都由府上来操办,不必她们女方这边多费心。 是因曦珠无父母在,无人可主持;也是因到底是卫陵造的孽,该当公府全责。 至于三书六礼,等今年十月初后,恰是曦珠两年孝期满,不算是不敬父母,可以着手与卫陵的聘书,将两人亲事以书信定立下来。 后面的礼书、纳采、问名、纳吉,一样样的流程走,一年时期足矣。 嫁衣也要准备起来了,繁琐的针绣,耗时一年,也能做好。 …… 蓉娘听得一愣一愣,知晓姑娘与三爷门第差距大,公府在成婚这等大事上,规矩定然大,只不停点头应着。 这会,她将白日的那些话,都告诉姑娘听。 得了准话,好歹放心。 又忽地拍下额头,问道:“怎么将你叫去破空苑那边,待到这会才回来?” 想到前些日,姑娘回来时的模样,再埋怨起来。 不用多想,便知是三爷留人。 蓉娘皱眉道:“即使在公府里,也不懂得避着些,到时下人议论,还是会说你。” 曦珠倒不在乎这个,只轻道:“三表哥现还养伤,才唤我过去,等他好了,我就不去了。” 蓉娘一听这话,讶异地睁大眼。 “莫不是你明日还过去?” 曦珠长睫轻颤,点头。 侧转过身,想到临别时,卫陵眼巴巴看她,恳切她同意的样子,她没忍住微弯了眸。 这个夜晚,曦珠平躺在床上,在一片阒静昏昧的缥碧色纱帐里,再将他的那些谋划想过,而后闭上了眼。 不过须臾,便睡了过去,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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