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也是因那副安神的药膳。 * 卫陵将人送往春月庭后,踱步回去自己的住处。 去时,路途短缺,好似流光瞬息,便与她分别了。归来,却长道无尽,犹觉漫长无望。 抬头望一望天上如细线的新月,盼着那轮月,快些落下去,升起太阳来。 她才能来找他。 他会再见她。 分离片刻,他已很思念她。 想到曦珠答应时的明媚笑靥,卫陵禁不住翘起唇角。 与她越离越远,待好不容易回到破空苑,他却蓦地停下脚步,站在了院门口,而后看着整座院子。 离去时,室内的灯并未灭掉。 如今,莹黄的光亮透出楹窗,梨花枝影映在上面斑驳,疏密之间,偶有飞蛾的扑扇。 院墙暗处的草丛里,窸窸窣窣,传出唧唧的虫鸣。 他并未进屋里,反而在院子外,来回地绕走了好几圈。 以至于仆从看见,以为他是落了东西。 “三爷,您在找什么,我帮着找。” “你自去忙,别管我。” 卫陵挥挥手,让人退下。 他只是在步入这里时,倏地想到今日确定下与曦珠的亲事,而一年后,她会入住这里,忻悦难以抑制。 所以要走走,被风吹吹,才能缓解激动又焦躁的心情。 前世,她以卫三夫人的身份,入住破空苑,他曾经的居所。 后来,又因病搬离,独留他一人在荒芜的黑暗里等待。 而那漫无边际的等待,等到她的离世,变成彻底的无望,直至一把焚魂烈火,才让他回到了她的身边。 但现在,就在一年后,她会再以卫三ῳ*Ɩ 夫人的身份,重新回到这里。 与他住在一起。 长长久久地,他们不会再分开。 他只需忍耐,过去毫无期限的等待,他都煎熬了过来。 如今不过一年,他可以等得起。 当前最为关键的,是要想想怎么处理那些烂事,不让卫家再入前世的泥沼。 但人啊,不能无时无刻地绷紧神经,去思索那些大事,总要松懈歇息。 譬如入睡前。 也是他最放松时,只会想起她。 卫陵侧躺在床,枕上的那股清淡馨香,千丝万缕地朝他袭涌,他闭眸深嗅,克制不住地将头再偏些贴近。 仿若回到晌午,她睡在他的床上。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敢惊醒她,心如擂鼓,缓慢地喘息,一点一点地,凑近她微张的唇。 她睡着时,那张丰润饱满的红唇,总是微微张着。 他原本只是想贴一贴,但越近温暖潮湿,气息全然屏住,终究没耐住舔了下,极快退开了。 嘴里蔓延开甜味。 整个午后,他望着阖眸沉睡的她,无声地笑。 他想她是清醒的,却又真地怕她醒来。 这个夜晚,卫陵依赖着曦珠残留在他床上的气息,勉强入睡了。 * 当镇国公三子与府上寄住的表姑娘,将要定亲的消息传出后,震惊一众贵门官家。 先不提在宅门四处走动的那些妇人们,不时登门拜访,令杨毓烦不胜烦。 听闻风声的、与卫陵交好的世家官门子弟,也都来看望他。 自然地,还带些补品。 不过一年,卫陵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不知养了几次身体。但这回,却是被国公家法鞭打。 那起强迫之事,闹地沸沸扬扬,便连他们的爹娘,都警告不许学卫三,做出那等败坏门风的事,不若就驱逐,赶出家门。 他们委实好奇卫三眼比天高,从前出去玩时,再是逞意,甚至夸谁相貌好看,身段娇媚。姑娘都上前来拉袖子,软声求说,都不曾留宿她屋里。 便连那国色天香的陆桓外孙女:白梦茹都瞧不上,如何做了那般恶人。 但更好奇的是那表姑娘。 还未进破空苑,交头接耳,左右交谈。 都知了原是去岁,公府办赏荷宴,谁钓了好大一条鱼,本来大家要聚在一块吃,但哪知被那起纷争断了,卫三对着那些姑娘们发火,气地直接走人,他们只好各回各家。 追究根源,便是那表姑娘。 还有温滔,也是因那表姑娘的铺子被烧。 …… 连着两日,曦珠怕撞见人,都不乐意来找他,卫陵也懒怠地应付人,一波波地送走。 其间,长平侯长子笑问:“上回你朝我要那只狮子猫,便是给你表妹的?” 他才稍微正过歪的身体,跟笑道:“是。” “那怎么后来不要了?” “她不喜欢,要来做什么。” ___ 姚崇宪也来看他,戏道:“你与我姐夫,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在养伤,我看过你后,还要去秦家一趟。” 卫陵似笑非笑道:“他是为国为民,旧伤复发,我哪里能比得上他?” 姚崇宪品咂这话,觉得不大对劲。 “哎,你怎么话里有话,不说明白些?” “是你多想,既然你要去秦家,正好帮我带句话给你姐夫,让他好好养伤,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 又一个黄昏将近时,微风过窗。 夕阳余晖斜落在榻桌,上面摆了两个青瓷盘子,一盘鲜嫩生菱角,一盘硕圆荔枝果。 卫陵想着昨夜从大哥那里探听到的事,皇帝欲为六皇子纳正妃傅氏。 没有外室祸端的阻隔,比前世提前了一年。 傅元晋。 …… 低头,手上却耐心地用钳剪,剥弄出坚硬紫褐外壳里的菱肉,完整地放进对面的碗里,也看向脸腮微鼓的她。 曦珠吃了颗荔枝,用帕子擦净满手黏腻,又拣起白生生的菱肉,放进嘴里。 嚼吃起来,脆甜可口。 察觉到视线,她抬眸,便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瞳。 “后日夜里,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曦珠微惊,有些迟疑道:“夜里?” 她忘了自己嘴里还有未咽下的菱肉,出口的话含糊不清,忙捂住唇。 卫陵见她慌乱模样,默然哂笑,等她吃完,才继续道:“这些日,因着那些烦人恼事,你都没怎么来找我。后日七夕,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我们出去逛逛。” 七夕吗? 曦珠轻垂眼睫,放下了手。 又听他说:“等过完节,我就要去军器局,没有多少时间陪你了。后边我离京,你也尽量别出门,我不大放心。现趁我还在京城,我们多出去走走。” 话落,她立即看向他,却问道:“你的伤都好全了?能去上职了?” 卫陵心里暖意流淌而过,笑望她清澈的明眸,道:“还差些,但那里还有事等着我。再说,我爹答应我娶你,可得好好谋前程了,我若是不努力,他反悔了,我岂非要孤寡一辈子?” “去吧,我们还从未一起过七夕。” 他再次询问,声都低柔。 曦珠抿唇闷笑声,答应了他。 “好。”
第083章 七夕节 七月初七, 七夕节。 当日下晌后,公府仆从便在管事的嘱咐下,在园子的池畔, 几株柳树旁的空地上搭建乞巧楼,丫鬟们又寻来鲜果花酒,摆放在红案上。 只待天黑后,月亮出来, 府上的女眷焚香,向织女祭拜, 以及做巧果。 春月庭内, 蓉娘闻听姑娘要与三爷出门去玩,惊讶忙问:“这样子, 岂非不与你姨母她们过乞巧了?” 一年后嫁进公府, 除去三爷,打交道最多便是府里的女人。 更何况姑娘身份低微,还是因那糟事,才与三爷定下的亲事。现趁着这个机会,该与将来婆母、长嫂,多沟通相处,关系才得以愈加融洽才是。 曦珠知晓蓉娘的顾虑,并不怎么在乎, 只眨下眼,做踟蹰的模样, 道:“可是……三表哥已经与我说定,他还说, 姨母那边他也去讲过,姨母已经答应了。” 既如此, 蓉娘还有什么好说?只得唉声叹气。 到现在,她虽庆幸曦珠的后半生有着落,但实际真相却半点不知,还在可怜没了爹娘做主的人儿。 曦珠不能将那些过往告诉蓉娘,既是无用,还徒添她的忧虑。 对着敞开的红木顶箱大柜,看向里头呈列的衣裙,多是月白、霜白、荼白、雪白这类的颜色,她往右拨过去,又往左拨回来。 柔软的绸缎丝料从手指滑过,她选了一条玉白的裙。 天香绢料,丝细光润,暗绣落花流水纹。 裙子是今年初入夏后,姨母让琳琅阁的绣娘来量身做的,一直放在柜里,还未穿过。 曦珠将裙拿了出来,合上柜门。 蓉娘过来帮着换衣,又帮着梳发。 只是她的技巧并不好,青坠也还在养伤,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多做的是粗活。 曦珠笑道:“这些日为了我的事,您头发都白了好些,歇着就好,我自己来。” 接过蓉娘手里的梳子,迎着窗外的明光,和满树绿荫和蝉声。 她望向铜镜里,梳起肩侧的长发。 蓉娘帮衬不了,便再叹声气,坐在一边,难免不多唠叨两句。 “我与你说,你与三爷出去玩,其他事我不多说了,只一点,万不可再出那种事……” 曦珠正抬手挽发髻,一时心难分,闻言要驳反,话到嘴边又停住。 等蓉娘说完,她才郑重地点头:“您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一番梳妆打扮,费去近一个时辰。 曦珠许久未曾在这种事上用心,手也生疏许多。 轻抿下淡绯的唇脂,她看着镜里的自己,微弯眸笑了笑,又去洗净手上沾染的脂粉。 之后,便坐在窗畔的榻上,翻开卫陵给她的那几本志怪传奇,打发剩下的无聊日子。 等他派人来唤她。 他寻来的书很有趣,曦珠看入了迷,真等小圆过来,笑喊道:“姑娘,三爷过来了,叫你出去呢。” 她只好将未读完的故事压好页角,站起了身。 临出门,又朝镜子看了一眼自己。 近黄昏,万顷高空被云霞晕染,橘黄热烈的光芒,洒落繁茂的木香藤蔓上。隐约地,青绿深叶里,有雏鸟的叫声传出,是哪对晚归的鸟,竟将巢建在里面。 卫陵并未在公府侧门等人,而是直接来了春月庭外。 在两次送别分离的地方,等待她。 他一直看着院门口,等听到那轻巧的、仿若印刻魂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逐渐掩盖微弱的雏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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