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了院门,而后偏头,看见了他。 一刹,卫陵走了过去,皂靴在半途略顿下,接着朝她走去。 到了跟前,愈加清晰地看到她的妆容,嘴角扬地更高些,轻笑出声。 “走吧。” 同时伸出手,要牵住她。 曦珠微咬下唇,将手躲开,瞪他道:“不要。” 天还没黑,这会正是丫鬟仆从忙碌,到处走动的时候。 她也知他在笑什么。 “行,不让牵,就不牵。” 卫陵收回手,还在笑,道:“走吧,天色不早了。” 直至侧门,他提起的嘴角都没放下。 等扶人登上马车后,他坐到她的身旁,车子缓动,朝热街驶去。 舆轮滚在砖石上,发出轱辘声。 四方围蔽里,卫陵一瞬不瞬地看着身边人,终于憋不住笑道:“你今日特别好看。” 虽是淡妆,与平日瞧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他还是看出了些差别。 话落,卫陵察觉话里的歧义,又赶紧找补道:“你平日也好看的。” 他的目光没有狎昵轻佻,只是单纯夸赞。 这还是两人单独出去逛街,并非寒食那日,在无人可知的深林草坡。 曦珠在他的话里,渐松了拘束的心绪。 她也望向他。 卫陵闲适地坐着,英朗面容上,如墨深的眼眸微弯笑她,一下接一下地,揉捏她搭放在膝上的手指。 这些日,他一直在院里养伤,懒穿外袍,只着单薄的衣。 今日出门,终穿上紫团花窄袖圆领袍,头发也用冠整齐束好。 曦珠不觉也笑了笑。 不知为何,忽地想起前世重病,搬离破空苑前,做的那个梦了。 那时自己的容颜衰逝,变得难看非常,但他还是说:“好看,还和以前一样好看。” 她还记得,没有忘记。 果真是梦吧。 倘若眼前的他,看到那时候的她,还会这般说吗? 她开口,转开这个话,只浅笑道:“我们先去哪里呢?” 他们都没在府上用饭,自然要先找地方吃晚膳。 当马车停下后,卫陵扶人下车,带她走进白矾居。 小二急忙上前迎客,穿过僻静竹林,把人送至二楼的雅间。 估摸不准那容貌姣好的姑娘,便殷勤问道:“三爷,您看要吃些什么,小的立即让人做来。” 却见卫三爷侧首,笑问那姑娘:“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那姑娘坐着,翻过菜式单子,指着上头,报了两道菜。 “莲花肉饼。” “还有这个,酒炊淮白鱼。” 再翻了遍,就将单子转给卫三爷。 “其他的,你点吧。” 这般熟稔,且用得上不客气这个词的姿态,让小二愣了愣,后知后觉近日听到的新闻。 这位怕就是那表姑娘。 之前卫三爷过来吃饭,多是与姚家那位公子,或是自己一人过来。 小二也是隔了好久,都没见人来过,好似从去年起…… “再要道血粉羹。” 小二回神,赶忙拿纸笔记下。 “素烩三鲜。” “野菌鸽子汤。” “胭脂鹅脯。” “还有炒鳝面……” 蓦地,被那位表姑娘止住。 “该够了,别点了。” “这里的鳝面听说好吃,再要道这个,你尝尝看?还是你不喜鳝鱼?” 卫陵笑望着曦珠,曦珠神情犹豫下,还是点头道:“好。” 他又问:“要不要再吃荷花酥?还是要糖酪樱桃?” 曦珠说:“不用,我不想吃点心。” “好了,就方才点的那些。” 卫陵见她真不想吃,便转向小二交代道。 等小二走后,曦珠透过大开的疏窗,看见一片葳蕤灯火,和昏黄霞光里的京城。 她来到窗边,俯瞰下方如同园林般的景象,不禁好奇道:“这处是哪里?” 进来时,走的是一片翠竹林子,也不见牌匾,不像是酒楼饭堂。 直到小二来迎接。 卫陵走到她身边,道:“这里是一个江南来的闲散人开的,菜的口味挺好,但一个月就开那么三四日,也是撞上今日,我才能带你来。” 他笑笑,自己也时隔两世,多少光阴才重回这里。 京城繁华,汇聚天下间所有的人与物,便连吃上,也是店家林立、“百家争鸣”。 从前的自己,无所事事,就喜欢游逛各家店铺,自然记住这个隐入闹市的白矾居。 她扶靠在窗棂,鬓发被风吹散,卫陵伸手替她挽了耳发,轻笑道:“我还知道好些地方吃的,今后得空,我带你去吃。” 清风掠过茂密的竹林,顿起沙沙的声浪,将傍晚的最后一丝暑热消散。 曦珠侧首,看向身边人,明眸半弯,无声地应下了。 诚如他所言,这家菜肴比起别处的,喷香美味里,有种独特的味道。 曦珠吃了两碗饭,便连那份鳝面都吃完。 她隐约有些不好意思,第一回 在他面前,吃的那么多。 搁下筷子时,肚腹有些沉甸。 他好似瞧出来了,揶揄道:“没吃饱的话,就接着吃,或是想吃其他的,再点就是。总不见得你跟我出来,我能饿着你,还是你能将我吃垮了?” 曦珠摇头道:“我吃饱了,不吃了。” “真的?” “嗯。” 吃饱后,便连说话的语调都带着懒意。 但在音消的下一刻,一只手伸了过来,摸向她的小腹。 宽大的手掌隔着丝滑的布料,贴在她微鼓的肚子上。 曦珠乍然睁大眼,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他的声音:“看来是真吃饱了。” 随即收回手。 甚至没说更多的话,只是让她在饮食这种于人而言,是头等大事上,习惯他的介入。 卫陵笑低头,继续吃碗里的莲花肉饼,她点的菜,没给她审问他的机会。 等这一顿饭用完,夜幕到来。 明月在望,繁星闪烁。隔着纵横的道路,四衢八街,模糊听到远处的声响。 七夕佳节,华灯璀璨,市井热闹。 这是一年里,为数不多的,男女可以借机同游的日子。 没有坐马车,两人走路消食。 卫陵一直牵着曦珠的手,没有松开。 他将步子收小,合着她的步伐,缓慢地走在巷陌之间。 走的路多了,喉咙发干口渴。 到了车水马龙、人流如川,呈摆贩卖各种事物的街道,穿梭人群里,她的目光不由落在冰雪冷圆子的摊子上。 卫陵牵着她的手,走了过去。 “要一份,少冰。” 他怕冰的吃多了,她夜里会腹痛难受。 摊子干净,是一个头缠蓝色发带的年轻妇人摆的,舀了两大勺冷圆子,放进竹筒里,浇了半勺子的桂花蜂蜜。 在一旁卖素馨花灯的光亮下,观那容貌秾丽,却还未妇人发髻的姑娘,将冰饮子朝衣着华贵的郎君递去,真心实意地,笑眯眯赞道:“公子和姑娘瞧着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句话,给出了整一两银子。 曦珠用木勺舀吃沁凉的圆子,便觉得这恐怕是她吃过最贵的圆子了。 吃了小半,她就再吃不下。 今晚吃的东西实在多了些。 卫陵便接过去,低头吃起剩下的。 “哎!” 曦珠讶然地要去夺。 “怎么了?” 他疑惑问道。 也在用不解的眼神望她,似乎此种行为,再正常不过。 “你怎么能吃我……吃过的。” 曦珠的声低弱下去。 卫陵笑道:“你不吃了,总不能将剩下的扔掉,这可花了一两银子,多贵啊。” 他还知道贵,就不要给人那么多银子,还不要人找回! 明黄灯辉下,目视他的笑眼,她自己也没忍住笑。 他站在人稍少的地,将那罐带着祝福般的甜腻圆子都吃完了。 又牵起她的手,继续游逛。 摊子繁多,大半卖糖雕、面塑泥人、酥点果子、扫晴娘、磨合罗、丝花…… 对于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来说,摊子上所卖的东西,都太过简陋粗糙。但光听着热闹声,是能让人高兴的。 他问:“有没有什么想要?我给你买。” 她摇头。没有。 他便打算带她穿过这条街,去前头的珍品阁看看,那里的玉器很好。这个日子,纵使入夜,应当是开门的。 走了没一会,她的视线再次停滞,落在一个卖风车的小摊。 卫陵循着望去,一眼看中挂插在架子高处的蓝色风车。 他知道她也在看那个。 与寻常的样式不同,很精致华丽。 只要看到,就再挪不开眼。 周遭哄吵,一群大小不一的孩童正围在前面,仰头看它。更甚有一个垂髫孩子拉着爹娘的衣袖,够长手臂,指着那个风车,闹哭起来。 “走,我们去买那个。” 忽地,他拉着她的手,朝那个摊子跑了过去。 跑的并不快,她跟得上。 最后,在那对爹娘松懈动容,将要掏出钱袋子前,卫陵已将银子抢先给了摊主,忙喊道:“我买了!” 给出银子,那风车立即被他摘下,送到她的手里。 曦珠接过,轻道:“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了。” 卫陵满眼皆是笑。 “你年纪比我小,便算我把你当小孩子,买给你玩。” 她抿唇笑起来。 他们一起离开了,身后是那个垂髫孩子的干嚎哭声,比起方才,愈加惨烈。 晚风掠过河面,吹动风车,彩纸扎成的条纹呼呼地转着。 一圈又一圈。 后来卫陵回想,他不该带她走那条路,以至于让她看见了许执。 而许执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 自那次雨夜,与镇国公三子的谈话过后,许执便决定留意左副都御史秦令筠。 但翌日,就听说秦令筠在黄源府受过的伤势复发。 他不明其中关联,但已隐约察觉不对。 接下来的日子,他还如之前,在寅时三刻醒转,辰时到达律例馆,处理那些案件文宗,近酉时末归家。 可三日前,他再次去送那些已定诉讼的公文,碰上了伤好回到督察院的秦令筠。 秦令筠亲自复检他的工作,指出其中缺漏,并道:“今日就要把公文给我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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