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未告知长子和二子,甚至连妻子都不知。 思及此处,卫旷望向坐在最下首的小儿子。 卫陵将从大哥那里递来的、从宫中传出的消息纸条,折叠两下,回看向父亲,肃然神情道:“爹,您的身体不好,倘若内阁最终下发陛下旨意,您就在京好好养着。到时,我与大哥一道前往北疆。” 有些话,作为长子的卫远不太好出口。 譬如此时三弟的前半句,这意味要放权给他。 卫度朝三弟瞥去一眼,讽语到嘴边到底没出口,只皱眉道:“今年户部各处困难,入不敷出,怕是此次拨往北疆的军费,也不会多了。” 而这,会掣肘战事。 * 至八月最后一日,军器局的枪部作坊内,还在热火朝天地赶制火.枪。 洛延得了卫副使的指令,半权负责军匠们的作工。 坊内,打铁声不断,火药刺鼻熏人。 洛延巡视过一圈后,恰是晌午,匠人们停下手里的活计,都往公厨食堂去。 军器局下属工部最为重要的两局之一,军匠们人数众多,又做的体力活,吃的多,膳食自是不讲究,能将人喂饱就够。 起初洛延以为卫三子出身公府,不乐意吃那些粗食。 此前来洛家做客,他还怕招待不好,准备去酒楼买饭菜,但人最终与儿子出去吃。 没想年纪轻轻,进到枪部,成了他的上司后,并未嫌弃过,午膳都和匠人们在公厨吃,不时交谈关于武器。 匠人们常感慨卫副使的平易近人。 但近半个月,洛延未再见到卫副使用午膳。晌午时分,总是一个人在一处早已不用的锅炉前忙活什么。 刚开始他不敢松懈职责,也不太敢去瞧,后来某日被询到烧融金银的问。 才知道人在做同心锁。 “多谢。” 话落后,又埋头到镶嵌金银丝线的精巧物件上。 午膳不用,便连下职后也要多留一个半时辰,就为锻打那把同心锁。 在一片喧嚣冰冷的铁器声里,他就坐在那里,低着头,小心翼翼每一个烧铸的步骤。手拿刻刀,细凿出长尾绶带鸟,携连理枝的花纹。 最后,纂印上心里早就定下的四个字。 放下刻刀时,卫陵看向窗外,天色浓黑得似如泼墨,刮来一阵冷风。 他站起身,将放在一旁的外袍穿上。 坊内常年不断火,熏热烧灼,多得是匠人赤膊半裸。 将完成的同心锁揣进衣襟内,再督查检过那些造出的火.枪,不久后前往北疆要用到。 他又交代了洛延一些事务,这才走出了衙署的大门。 唤仆从牵来马,卫陵翻身上去,正要赶回公府,恰遇到不远处过来的洛平。 洛平是依照母亲的交代,来给自己的父亲送吃食衣裳。 近些月,忙地都没回过家。 卫陵叫住了他,提到最近北疆的战事,末了道:“你看你是否要与我一道去,倘或去的话,我让我爹把你从神枢营调出来,到时便跟我一起,在我大哥手底下做事。” 洛平闻言诧异。 身为有志向的武官,自然关注疆土上的各处战事。 只是当时武科举中状元后,他被陆桓要到神枢营,这两年还赏识提拔,陆桓常常赞言他。若是照卫陵的话,便有些弃陆桓的意味,视为不义。 他踟蹰犹豫,道:“我想想。” 卫陵拍拍他的肩膀,道:“难得建功立业的机会,可别错过了。” 洛平默了瞬,道:“明日休沐,你得空吗?我请你吃顿饭。” 自己父亲得了卫三的用处,少不了事成升官得赏赐。 卫陵道:“改日吧,我明日有事。” 分别时,他又对洛平说:“这两日你想清楚,就来找我。” 他知道洛平最后会答应。 * 骑马疾驰回到公府时,已是亥时初。 卫陵径直去正院,见过母亲后,直言明日九月初一,是曦珠的生辰,要带人出去玩一日,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大燕凡人在孝期,不过生辰,只去年曦珠及笄,才简办。 杨毓还能不明白小儿子的意思? 她也听丈夫说起北疆战事又起,现就等皇帝顶不住压力,下发旨意。 她担心丈夫的身体,哪里能再经战争。好在丈夫说之后会放权,将卫家军都交到长子手里。 她又忧虑起小儿子,长至十九岁这么大,一直在京城胡玩,这一年才像样的做事,陡然要往战场去,会些什么?那样危险的地,还是别去的好。 卫陵笑道:“娘先前不是总说我不学无术吗?这回跟大哥去,不过做些杂事罢了,能有什么危险的?” 卫旷拿卷书,在旁瞟道:“要去便去,赖在这个富贵窝,能有什么大的出息。” 他这个小儿子,他倒要看看这次,能给他整出什么来。 杨毓叹息,接着训道:“你把曦珠带出去,可一定护好人。” 再戳小儿子的脑袋,厉声道:“再闹出事,你就别进门了,我也没你这个儿子了。” 卫陵笑着连连点头。 “好好,知道了。我哪里敢啊。” 他看着爹娘,转过话头,扯了扯杨毓的袖子,乖声道:“爹,娘,能不能将我与曦珠的亲事,早些定下啊?” 卫旷懒地看小儿子一眼,仍将目光落在书上,只淡道。 “急死你算了。” * 他已经有好些日未来找她了。 当曦珠被唤出春月庭时,看到他站在那个地方,白墙花藤下的暗影里,等待着她。 她走过去,他还笑地不能自已,疑惑问:“你做什么笑成这样?” 他一直盯着自己。 曦珠不觉奇怪,是脸上有什么吗? 卫陵伸长手臂,握住她的手腕,揉着她掌心的软肉,眉梢眼角满是笑意,道:“今晚你早些睡,明早辰时我来找你,带你出去玩。” 曦珠也笑问:“去哪里?” “不告诉你,等到了你就知道了。明日是你十六生辰,我已经和爹娘说过,你别担心,他们答应了的。” 他已有五日未来找她了。 卫陵低头看着如水月光里,一身白裙的她,终于没耐住拥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曦珠,这也许是临走前,最后一次陪你出去玩了。” 他抱地有些紧,她已经习惯了他身上那股铁器与火药混杂的味道。 却被他胸口那样硬的东西,硌地难受。 曦珠掐了掐他的手臂,闷声道:“你衣服里有什么,硌着我了。” 闻言,卫陵后知后觉回神,忙松开她,还往后退了一步,捂住心口。 望着她的目光缱绻,又忍不住笑起来。 “是要送你的生辰礼。”
第093章 我帮你 他既然说了是送她的生辰礼, 却又没说是什么。 仿若那片玄黑的织锦绸料下,心口的位置,掩藏着一个秘密。因提前的暴露, 而彷徨地以手覆遮。 “明日送给你时,你就知道了。” 他笑说,另一只手来揉她的额发。 为何不说呢? 是要她猜,再陷前世, 得知他要送给她及笄礼后的无措喜悦吗? 曦珠侧枕在床上,垂眸撩拨着缥碧色的纱帐, 将那片柔软的纱拢合松放。 不过想了想, 她便收回手,垫在脸颊下。而后阖上双眸, 静听窗外细弱的风声, 逐渐沉入睡意里。 再次睁眼时,是卯时两刻。 青坠端来热水,侍候她梳洗。 蓉娘也跟着过来,在身边念叨叮嘱,都是那些常提及的老话。 曦珠皆笑应下。 一日两人不成婚,蓉娘始终不安心。 但到底国公夫人允许,只得叹气一声,不再多言, 自去立柜前,帮着收拾出两件更换的衣裙。 等收拾妥当, 将要辰时,曦珠走出门, 看到晞光院墙下,那个站着的、眉梢蕴笑的人。 她跟着笑了笑, 走了过去。 卫陵接过青坠递来的行囊,问道:“有没有吃些东西了?” 他怕路上久些,她肚饿。 曦珠点点头,道:“吃过了。” 卫陵牵住她的手,朝侧门去,听到她的问:“你呢?” 他笑道:“也吃过了。” 坐上马车后,他又问:“起得早,困不困?” 曦珠摇头:“不困。” 她听他的,昨晚早睡。况且今日不出府,她大致也是这时候起床。 但路途颠簸,小半个时辰后,她还是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耷拉下来。 卫陵揽过她的肩,低声道:“你靠着我睡会。” 曦珠抱住他的手臂,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应了声。 她不知他要带她去哪里。 他没主动说,她也没有问。 卫陵低头看着她,将她颊畔滑落的发丝,轻挽到耳边。 不知过去多久,曦珠醒来时,马车还在行走。 车厢内光线昏暗,她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醇香,是稻谷的香味。眼前朦胧,又忽听到一阵鸭子的嘎嘎乱叫,她掀开帷裳一角,朝窗外望去。 天朗气清,碧蓝的高空上,白云如棉雪,大团大团地聚在一起。 成片的金黄稻田映入眼帘,一直蔓延到极远的、浸染秋意的山林脚下。被拢高的垄分成井字,沉甸甸的稻穗垂弯,银光一闪,转瞬被锋利的镰刀割倒。 田埂上已堆起大把大把的稻子。麻雀叽喳地蹦跳,啄吃遗落的稻谷,被田间劳作的农人挥手驱逐,立即扑扇着翅膀,往空中飞去。 盘旋没一会,又收翅落下来,掉进另一个富庶的地界。 沟渠如同交错的长带,波光粼粼地蜿蜒伸长,贯通灿烂的田地。 十几只土灰的鸭子摇摆着肥硕的身体,接二连三地,扑通着跳进水里。岸边一个垂髫小儿躺在草地上,半张脸盖着草帽,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哼唱着什么曲。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平坦的道路上,马车继续前行,途径一湖的藕塘,水被放尽,露出灰黑黏稠的塘泥,在秋阳的映照下,微微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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