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哥!表哥!卫陵!我在这里!” 她压不住激动的语气,压低了声音,怕傅元晋发现。 * 第五日,她依旧没有回来。 卫陵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攥住了王颐的衣襟,一双浮肿的眼中充满红血丝,脸颊抽搐,怒吼道:“到底能不能找到她!” “找不到她,我杀了你!” 他快疯了。 “曦珠,曦珠,曦珠……你到底在哪里?”
第158章 黄粱梦破(十二) 想要从一个人口中得知想要的秘密, 最好的办法,便是也说出一个秘密。 * 在将自己与柳姑娘初遇时的赠伞之情告知郑丑后,许执焦急不已, 仍是耐心地等待。 须臾之后,终于等到了犹豫不决的郑丑,说出了招魂柳姑娘的事。 这已经是第三个夜晚,他来到了郑丑的住处。 一同来到的, 还有煤球。 不肯待在家中,一直委屈地扒着他, 甚至是跳上墙要跟来。 兴许是才搬到新家, 尚且不适应。 他也想煤球陪着。 彷徨担忧的情绪,始终缠绕在心头, 如何也消不下去。 连着两日辗转难眠, 柳姑娘都未醒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连其中具体,郑丑也不大明白,更多的细处不肯再透露。 纵使医术不管用,但郑丑还是奉了卫陵的命,一整个白日都要待在公府,以备不时之需。 卢冰壶放他两日休假,用以养身。 明日一早, 就要前往刑部继续上职。 毕竟当前,皇帝的身体怕撑不了多久。各个衙署正是紧张的时刻, 长官提心吊胆,连带着底下的小官也跟着慌, 容不得他在家多待。 今日放晴,郑丑的场院后边, 晾晒着两筛的草药。 已近黄昏,风大起来,吹得筛子里干枯的草药跑出。 许执过去,弯腰把那几株香藿和黄荆子捡起,重新放回去。又端起筛子,放到屋檐下的静风处。 之前他来时,见郑丑如此摆放过。 等把这件事做好,他便坐在一丛方才抽芽的木槿花前。 那里有一把四方的小凳子。 将煤球抱在膝上,抚摸着毛绒的猫脑袋,而后望着院门的方向,魂不守舍地等待郑丑回来。 直等到天黑,外墙的梆子敲过两轮。 原是亥时了,才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许执一颗心忽地提起,煤球无聊地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他抱着一起,忙从凳上起身。 等至郑丑和送其回来的公府车夫说完话,肩挑药箱推门进来,他迈开大步,迎了过去。 “郑大夫。” 郑丑整日待在破空苑,都快被卫三夫人的病给愁死了。一回家,还要面对不小心说漏嘴,而招来的祸。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点灯,歇下喝杯水。 身后跟着进屋的人问道:“三夫人如何了?今日可有醒来?” “还未。” 郑丑接过许执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缓解渴意。 想起今日见到的卫三爷抓着那王颐快疯魔的样子,也不由地有些胆颤。 离开破空苑时,把那加大药量治头疾的药给过卫三爷,见他又回到床边,去守着三夫人了,握着夫人的手,不停地在叫人的名字。 自然地,这些郑丑不可能告知许执。 “她究竟为何昏睡这么久?” 又是一声惴惴不安的询问。 闻言,郑丑观望神情愈发忧愁的年轻人,正了脸色,又一次摇头道:“恕我无可奉告,你别让我难做。” 把杯子放落桌子,开始赶人。 “好了,天色很晚了,我这上年纪的,可跟你耗不起,要洗洗睡了,你也快些走。大晚上的不睡,你的伤是不想好了?” 倘若卫三爷知道了许执对夫人的心思,怕是这人命不久矣。 况且自己第一次漏嘴,已是了不得。 再多说些,怕引出什么后果,别是掀了他的医馆。 被下逐客令,许执抿紧唇,再看郑丑不管他,自去厨房烧水。 他抱着煤球,伫立好片刻,才垂下眼,低声道:“那我先走了,劳烦您多加尽心治好她。” 他知道他没有立场说这个话。 不管是自己与她的身份隔阂,亦还是郑丑是卫陵请去给她看病的,但依然出口了。 也知道自己想去公府看望她,更是痴心妄想。 话音落后,他便抱着猫转过身,走出了院子。 没入更深阑夜中,头顶的白月光照出一条归去的路。 明日下职后,他还会再过来的。 但愿明日再来,她已经醒了。 “喵喵。” 醒来的煤球蹭着他的手。 许执勉强笑了笑,低头将怀里的它颠了颠,问道:“你说是不是?” “喵喵喵。” “肯定是了。” 柳姑娘那样好的人,就应该长命百岁。 甚至一点病也不要生。 寂静的长街,只有他一个人。 夜风起了,吹得身上泛凉,胸口的伤也在闷痛。 * 胃脏内的烧灼连绵不断,似是烈火热油地在烹烧,快速地蔓延向全身。 行在入夜后的宫道,漫长地不见尽头。 背后是满天的焰火,身前是宫人提灯。 那一盏盏华丽的宫灯,映和焰火的光亮,晃地许执眼前一阵阵地发晕,竭力稳住脚步。 与一个个同样离席,在出宫路上遇到的官员贵门,漠然路过,受到不屑愤恨的目光。 今晚皇帝的寿辰,兰台设宴。 觥筹交错,臣子献词祝贺,必然饮酒,没有谁能避免。 遑论是身为刑部尚书的许执。 纵使如今的他,因变法被朝廷排挤,依旧要向皇帝敬酒。 另外三法司的一些同僚,依从礼制,在皇帝面前,不好太过放肆,也要互邀。 一杯接一杯的酒水下肚,旧疾早发。 进宫前吃的药,已不管用了。 好不容易走到宫门处,他阖了阖眼,正要上马车,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个坐在高马之上,身穿麒麟纹暗金玄袍的人,在昏暗的朱红宫墙下,朝他眺来一眼。 冷篾的淡笑。 是傅元晋,一笑而过。 便拉过缰绳,背离方向,朝另一条街去了。 他顿了顿,在后至的卫朝视线中,相错彼此明了的意思。 而后登车,胃疼不由让声音放轻,对驾马的车夫道:“走吧。”朝自己的府宅去。 幽避的车厢中,无人可视的地界。 他终于可以松懈自己。 肩膀松弛下来,从宽袖中拿出药,倒了两颗仰头吃下。 整个人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忍耐着胃脏中翻涌侵袭的痛苦,等待药效发作。 近年,除去太医院的御医,还找了好些大夫来瞧,也吃过许多的药。 最有效的便是这种药,但时至今日,效果也不大如意了。 许执垂下头,苦笑着抬起颤抖的手,用袖擦了把额上的汗水。 他的身体被早些年贬官途中的谋杀,损坏了根基。 后为升迁回京,攀附西南的各级官员,也包括……岳丈大舅,谈笑饮酒做诗,更坏了些。 回京的初年,与司礼监的与虎谋皮,亦少不了酒桌。 这些年来,纵使官职擢升至二品,但时不时的酒局,推辞不了的,总要喝一二杯。 仰靠在车壁,他闭上了眼。 继续去想今晚寿宴过后,要在所谓封侯旨意下发前,定罪捉拿傅元晋之事。 便是这两日的事了,要尽快。 已有消息,傅元晋在找人说情。 进京闭门不出的几日,他并非毫无准备。 …… 漫漫归途,到达府宅,已是几更天。 夜深人静,府上的灯笼灭掉了大半。 绕过影壁垂花门,穿行廊道,许执独自回去书房。 换下官服,穿上常服。 让丫鬟送来热水,在偏房洗漱过后,散去酒气。 要歇息了,亲随说要近身伺候。 “大人,今晚我在屋里照看着您。“ 大人胃疾发作,倘若需要什么,有人能唤。 但把人都遣散出去。 “不用了,跟了我一天,你也去歇吧。” 门被合上,唯有窗棂被打开一条细缝,用以通风。 临睡前,又吃了两颗药。 这回,用温水服用,不用干吞,哽塞得喉咙发疼。 灯盏被吹灭,屋子沉入黯淡。他脱去鞋子,在窗边的罗汉榻躺了下来。 身上的冷汗被擦净后,舒坦了些。 盖了一条棉被,背对着窗,身体缓慢地蜷起。煤球也缩着身体,卧在他的身侧。 此时,许执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明日天不亮,又要投身于那些鬼蜮伎俩、党派斗争。 便如同酒水。 他不喜欢酒。 要在不堪的浑浊中,时刻保持清明和警觉,不被侵蚀腐烂。 哪怕沉醉一次,便连同之前的牺牲,彻底烂在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 恍恍惚惚地,怎么听到了她温柔的声音。 “微明,我替你去喝。你尽管和他们说事,我保管把他们都喝趴下!” 她豪情壮志地拍着自己的胸脯。 “我很能喝的,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比得过我!” 他立即道:“哪有那样的事,我成什么人了?” 兴许是语气太过严厉。 她神情一瞬失落,垂下了眼。 “哦。” 病发的胃里被她喂入了药汤和热粥,暖乎乎地,舒服了很多。 窗外是严寒大雪,狂风呼啸。 他将床畔的她,冰冷的双手紧紧捂住。 是为了他的胃病。 她才会在那个四处漏风的厨房,给他炖煮药粥。 如葱削的白嫩手指,业已被井水和冷风,冻得通红。 “我以后会少喝些的。” 他低眼看掌中她的手,鼻尖泛酸。 不想让她再担心了。 她委屈的脸,一瞬笑起来,前倾扑进他的怀中。 窝在他的胸膛,左右挪来挪去的,惹得他一阵痒意。 “我知道的,我不能去那些酒局。” 轻轻按住她的脑袋,她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心口。 “我是心疼你,才会那样说的。” “微明,我不能每日来看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了。我不在,没人照顾你,你会很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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