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日彻日彻夜地想,不管他再怎么做错说错,她都不该那样。 难道她有什么顾虑,不能对他说。 卫陵昨晚才好不容易找出个由头出来,说不准表妹是担心爹娘不答应,毕竟两人的身份摆在那处,她怕这个是自然的。可他又不在乎世俗的说论。 但也因想到这个,他到底多虑了。娘那里暂且不说,他的婚事最终还要爹答应。 若是爹不点头,他费再大的劲,也是白搭。 而爹那个人严苛得很,一见他就要骂,说他每日只知道玩,不思进取。保不准牵连到他娶妻的事,比二哥娶妻时还严。 卫陵越想越难受,甚至想到最后,真要不成,他就带表妹私奔。 找个清净地,两个人过日子,他不至于养不起她。 胡思乱想没会,他忽地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不行,还是得逞力挣扎。 适才问了姚崇宪神枢营的一些事,念头渐成。 虽还对那日表妹的举止耿耿于怀,但自己才说会改掉坏脾气,转头就对她那样冷言,表妹还不定如何伤心难过。 他得找个机会,将他所想与她说清。 卫陵的身体还在山里晃着,心早就飘回家去了。 不妨王颐一番诚恳请求,将他所有的幻想都给击碎,搅地整颗心抽疼,头也痛胀起来。 “你说,你喜欢上曦珠?还让你母亲来说亲了?”他问。 王颐将话说完,松口气笑道,“是,所以才想请你帮个忙。” 他的笑不过浮出瞬,就听卫陵连声笑。 “好,好。” 王颐以为这是应下,正要谢语,却陡地迎来淬着寒冰似的目光,接着就是一道爆呵厉声。 “第一回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她,你如何说的!” 憋压了几日的火气蓬动,终于找到了泄处。 随之而来,那晚中秋梦中的场景再次充斥脑中,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好似轮廓清晰了些,却还是不够。 是不是他? 卫陵头痛欲裂,忍不住狠揿额角。 王颐一时被震吓住,都没反应过来,当见卫陵额上都是冷汗,痛苦不堪的样子,醒神过来,着急道:“你怎么了?” 连人都有些摇晃,他忙要搀住卫陵,却被狠戾甩开。 “滚,别碰我!” 王颐差些被那力道给带的摔下马去,慌张间攥把马鬃,马被抓痛,扬蹄乱走。等他稳住身体,就见卫陵双目赤红地盯着他,活似杀人一般的眼神。 王颐整个人混乱起来,不明白忽然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身处浓秋林荫遮蔽下,光斑碎漏,头顶翻涌的沙沙声,卷动风尘。对上那种置他于死地的敌意,他一动不敢动,手心在不断冒冷汗。 隐约地,他渐渐想起一些事。 “你是不是也……” 王颐的喉咙干涩发紧,吞咽下,又坚定地看着卫陵,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将要落在那两个沉重的字上,还是停顿下来。 卫陵是他此生以为的挚友,倘若他也喜欢柳姑娘…… 一张弓极快地在他眼前挽开,玄黑护腕翻转刹那,箭矢的利铁锋茫搭弦,对准了他。在这张弓背后,是一双如刀森冷的眼。 面无表情,不携一丝情绪。 王颐一霎枯哑,看着对他展露杀意的卫陵。 京中都传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全凭喜好做事,得罪再多人也仍是嘻笑无谓,总归他镇国公府的出身,惹出祸事来,也能借着权势弹压下去。 可自若邪山一事后,在王颐看来,那些不过是传言。 后来更是在两人认识的三个多月里,觉得卫陵是个极好的人,对身边的人义气,与他相处,很随性舒服。 王颐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朋友。 但此时,他恍然自己并未真正了解卫陵。 就在片刻前,卫陵还在耐心地教他骑射的技巧,却一个天翻地覆间,他手里的弓箭将要射过来。 王颐看着那道弦一寸寸拉满,直到几乎被绷断,扣弦拉箭的手背青筋爆凸。一旦松动一丝一毫,箭将射穿他。 惊惧攀爬全身,王颐颤栗不停,世间所有的声音将要消失在耳际时,他蓦地听到一声短促的笑。 嘲弄般。 在这声笑里,撕裂破风的呼啸猝起,利箭朝他而来。 却划过耳边,朝后方的灌丛去了。 卫陵几觉头痛地似是被火烧灼,迸烈“呲呲”的细微炸响,竭力撑身射出的一箭,还是射偏了,飞入湿烂的泥地。 狼被射偏右眼,捂眼龇出一口惨白锐利的齿,继而昂首嚎叫。 “快走!” 卫陵咬牙忍痛,垂下持弓的手,躬下满是冷汗的后背,虚握缰绳,想赶紧离开这里。 狼嚎势必引来同伴。 如今他这样,根本没办法对付这些畜生。 他见王颐不动,一声怒喝:“让你快走!愣着喂狼啊!” 王颐被吓地醒过来,可不及他动作,身后那匹瞎眼的狼大张着嘴,朝他的腿扑咬过来。 一道身影奔袭而至,王颐只觉眼前一花,就见卫陵护在了他身前。 痛地仿若全身的骨头都在错位,就连视线都模糊,卫陵分辨着声,抡起硬弓,一把朝狼的头砸过去,这一使力,连人都摔了下去。 狼被砸地头偏过去,却极快扑过来,将要咬断他的手。 卫陵一手虎口掐住它,死死按在地上,臂膀扬起,又是一拳砸下去。 好似能看清些了,他晃了晃头,就见王颐还在,只感连日来尽是倒霉事,分明这地不该出现狼才是,一时气涌攻心,痛咳地真不如昏死过去。 可他不能将命交代在这里。 他要去问表妹,将事情都弄明白了。 她一定是喜欢他的,不然不会那样难过。她一定有苦衷,但有什么可担心的,无论什么问题,他都会解决的。 只要她喜欢他,就好了。 卫陵顺着绑腿,将匕首掏出,一刀子朝狼的脖颈捅去,狠转了几下。 热烫的腥血喷溅满脸,他抬袖抹把脸,煞白了脸喘气,头愈来愈痛,里面的浆水都要被火烧干了。 卫陵踉跄地支起身体,抓住缰绳,想要上马。 一只手搀扶起他,王颐还在抖,他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可也知道现在必须赶紧走。 “快上来,我们一道走!” 卫陵借着他的手力,已踩住马镫,又是一阵锥痛,手臂失力。 却在这时,听得狼嚎。 丛林深处,闻着血味找寻而来ῳ*Ɩ 的狼群,毛发直立,卧伏在地,一双双碧绿的狼眼望过来。 犹剩的清明里,卫陵看到最前面皮毛发紫的狼,朝那只死去的狼长啸一声,跟着就是身后的三匹狼。 此起彼伏的嚎声,他咬紧后槽牙,松开王颐发颤的手,道:“去找崇宪他们过来。” 方才他对付一只狼已够费劲,这再来四只,定敌不过。 “可是你。” 王颐的话乍被呵断。 “赶紧滚,别给爷拖后腿!” 卫陵被王颐磨叽地火气更大,险些吐血,真想将人喂狼吃。眼见那头狼奔过来,他猛地抽出银鞭,甩了一记在王颐坐下的马屁股上。 王颐猝不及防被颠地要摔下来,好在及时稳住,才俯起身,就被马带地跑远。 他再回头,卫陵的背影留在身后。 他抓住了那只深紫皮毛的狼,翻滚两圈,将它的头揿压在地。他那匹纯黑的汗血宝马正一个后蹄子,踢开了他背后扑袭上去的灰狼。 还有两只狼跟上身后,可听那紫狼一声声的嚎,都折返回去,朝卫陵去了。 王颐眼中起了热意。 他恶意揣测卫陵,到头来却被卫陵舍命相救。 他忍泪回转头,夹紧马腹,打了一鞭子,催马疾驰,往姚崇宪等人的去向。 在葱郁的秋林里,大声地喊着同友的名字。 * 剧痛袭向全身,像是大火扑来,把皮肉都滚过一遭,要将他的魂魄烧尽。 他似乎听到了谁正在低声窃语。 “这是什么?” “不知道,瞧着有些像平安符,但都脏烂成这样,也不知多少年了。” “哪里来的?怎么拿来这烧。” “是三夫人还没挪去春月庭养病前,留在破空苑的。这不是这几日要收拢三爷和三夫人的东西,能烧的都要烧干净嘛。” 卫陵只觉整个人快炸开。 他恼怒地掐住最后一只狼的毛脖,曲腿翻身,不想下一刻从坡上滚过,满是嶙峋碎石,划穿身上的莺黄锦袍。 脑袋磕刺额穴,殷红的血蜿蜒流出。 “你还叫三夫人呢,连棺椁都送去津州了。” “我这不是一时没习惯吗,再说了,不叫三夫人,那该唤什么。” “哎,要我说啊,三夫人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回京得了好日子过,却是受不住,病成那个样子,就只剩一个架子在。我听说她先前容貌好看得很。” “可别说了,三夫人病重时,是我贴身照顾的。你不知她那一身的伤疤,瞧着就吓人,看地我难受得不行。” 脸上挨了一爪子,卫陵咳唾出一口血沫。 舔了舔裂开的嘴角,他强撑气息,抓住狼的后颈,再度翻身,将它往石上狠惯。 低嚎,私声,渐弱下去。 额上的血流进眼里,映出一张狰狞惨白的面。 “其实我觉得三夫人真傻。若是三爷还活着,还有的攀附权贵,可人死地连尸都收不全,咱们府还落寞地流放了,你说这到底是图什么啊。” “三夫人可真爱三爷,就连那回破空苑请道士,都没能送走三爷的魂魄。你说,会不会两人都爱着,却天隔一方。” “三爷要真爱,还不早娶了?再说三夫人,我看是因担着责,才会答应嫁了三爷的牌位,不然也不会最后走时,说要回家去,都不愿和三爷葬一处,不受卫家香火。” “你还不知一件事,三夫人以前说定了亲的,就是当朝的刑部尚书。” “天爷,那怎么会没嫁成!” “我偷说你听,你可别乱讲出去。” …… 意识在涣散,说话声渐远。 卫陵疲累至极,无力沉在一片腥臭沸腾的污秽里,想要从钻心的烧灼中挣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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