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想到那支花。 他知道,她是扔给许执的。 今天一整日球场上的奔驰击球,挥汗如雨,也没能消解心里的那点不安。 尽管清楚她对许执不再有更多的感情。 卫陵闭眸缓了片刻,目光移转案前,将烛挑地更亮些,沉静下来,压袖磨墨,回想今日与洛平父亲谈及到的火.枪机关细处,继续伏案修改画图。 微晃的光亮里,夜色沉落,案上慢摞起一叠精绘的军器图纸。 * 柳枝抽出嫩黄的穗芽,盎然韶光里,京城进入四月。 厚重冬衣被脱下,各色春裳被穿上。 一个风暄日丽的日子,趁着天气盛暖,蓉娘将箱笼里堆放了一个冬日的衣裳都拿了出来。 纵使姑娘因在孝期,不能穿这些色艳的衣裳,但也得晒晒去尘,免得陈旧生味了。 此时内室桌上、床上、椅上,到处摆放着衣裙。 青坠看晃了眼,表姑娘自进公府,一直穿的都是霜白荼白这般的素裙,就连裙上的花纹都淡的瞧不清。 她还从未见表姑娘穿过稍艳的衣。 映入眼帘的,怕不下百余件衣裙,颜色多地好似没有重复,布料全都是上好的绸缎绫罗,花纹繁复明快,样式亦多的让青坠惊讶。 其中有些裁剪,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蓉娘笑地拿起手边的一件胭红扩口袖短襟,道:“这是津州的衣裳样式,只那里的姑娘穿,京城还没见过呢。” 说着拉起曦珠,拿衣上下比划一番,唉声道:“这袖子短了,怕是以后穿不得了。” 自姑娘前年来过月信,个子就长得快,去年及笄之后,更是窜着朝上长。 比同龄的姑娘们,都要高出半个多头来。 这还不满十六,以后且有的长。 长得高好啊,是说养得好,但对于一个姑娘家,若过高,以后嫁人又多个难处。 总不见得丈夫乐意娶个比自己还高的妻子,便不说走出去让人瞧见说笑,光是男人那点自尊心作祟,都会觉得没脸。 蓉娘吃了几十年盐,还能不明白。 曦珠被展开手臂,低眼望着这件衣。 她摸着柔滑的缎布,记忆模糊,道:“好似是阿娘在我十三岁开春时做的。” 就似打开话匣子般,这年过去,对故去之人有了释然,蓉娘便絮叨起来,笑说:“可不是嘛,那时夫人让绣娘给你做了好几件春衣,你最喜欢这件,说是颜色最艳最好看了,常穿出去玩。” 姑娘小时爱玩,却也爱俏,凡穿着都要最漂亮的。 便是连人,也喜欢长得好看的。 老爷曾抱着姑娘问:“以后爹爹给咱们珠儿招婿,你说咱们要找个什么样的?” 姑娘没有任何迟疑和害羞,张口就道:“要找好看的!” 逗地老爷和夫人直笑。 蓉娘及时压了压哽声,赶忙拿过后边一条簇新的莺黄刺绣妆花裙,再对比起来,也短了。 姑娘腿长,前年能遮鞋面的裙,现今却短过脚踝。 还有一年半的孝期,到时定穿不了。 蓉娘少不得感慨:“可惜啊,这裙子姑娘还未穿过。” 柳家只有一个女儿,自然娇养长大,衣裙每年四季都做的多,不穿也要摆在柜里。 曦珠看过一转周遭,觉得浪费了,便问起青坠:“这裙我一次都没穿过的,看你应当能穿,若是喜欢,拿去就好。” 青坠一眼就知裙子价贵,不论绣纹,光是布料,她怕是半年的月钱都买不起。 忙摇头道:“姑娘不用的。” 曦珠笑道:“你不要,我又穿不得,少不了要扔掉。再者你马上要成婚,你侍候我一年了,我没什么现成的东西送你,只要你不嫌弃这衣放箱笼里一年了,拿去晒晒就可以穿的。” 青坠并非家生奴婢,与人成婚是在外头,婚期定在两个月后。 姑娘这般说了,她不好再推,也是真喜欢那裙子,接了过来,欢喜道谢。 曦珠接着和蓉娘一起,把自己不能穿,又全新一次未穿过的衣裙整理出来,先让青坠选。 青坠挑了七八条,心里高兴得很,却不好意思再拿了。 剩下的,曦珠让她拿去问院里的其他丫鬟。 正莳花打扫的两个小丫头欣喜地选过,在窗外喊道:“多谢表姑娘!” 曦珠朝她们笑笑,接着与蓉娘收拾起旧物。 她已经穿惯了素裙。 即便前世脱了孝期,在公府穿的仍然清淡,只有与许执出去玩时,才会穿的稍艳些。 后来流放峡州,在那样一个海寇肆虐的地方,连容貌都恨不得毁去,怕惹来恶意觊觎,哪里敢穿这些,成日裹在灰布里。久而久之,曾经令人艳羡的容貌损折,她连镜子都不敢照,也不再奢望。 将衣裳收拾完,已过去一个多时辰。 青坠找来绳子,踩着高凳垫脚,栓绑在几根白玉兰树丫之间,牵出四五条长线来。 曦珠与蓉娘把衣裳和裙子抱出去,扯开袖子和裙摆,搭晒在太阳底下,用竹夹携住,不被风吹落。 等忙活完,又过去半个时辰。 春月庭的后院,满眼看去,一片缤纷。 洁白的玉兰花随风飘动,春光铺在晃荡的衣裙上,金银绣线若隐若现地折散碎光。 前院石匾旁栽种的黄木香,今岁春天竟顺着青墙黛瓦,延伸至后院,与攀墙的粉蔷薇纠缠,成云般的花引来蜂蝶,在隐有暗香的衣间翩跹。 燕子南归,飞撷春泥,嘁嘁喳喳地叫,修筑檐下去年的旧巢。 曦珠坐在廊庑,望着眼前的景象,不觉眼眸微弯,唇角翘起。 柳伯已于两日前启程回津州,说会回去照看老宅。 如今只有蓉娘陪在身边,她却感到一切都在变好。 重生将近一年,此时的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姑娘,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镯子?” 身后的窗里忽地传来蓉娘的一声惊叹。 曦珠回头,蓉娘已经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个打开的红匣。 待近处,她看见了递来面前的匣子里,一块月白素纱上,一只湖蓝的蛇形玉镯静静地躺着,绿松石的玉化料,色纯无质,水波纹路。 蛇首蛇尾相错而过,栩栩如生,就连鳞片也纤毫毕现。 不是寻常的镯子样式。 曦珠愣住,她没有这只镯子的。 蓉娘也疑惑,晒完衣裳,她去整理其余箱子里的杂物,便发现了一个做工精美的沉香木匣子,不应放在那里的,又是何时放进去的?她打开来看,当见里面的玉镯,登时就睁大了眼。 活这么大岁数,她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但这么一大块绿松石料子,还没一丝杂色,价贵不可想,便是想买都找不到地方。 还雕刻成蛇。 蛇,正是姑娘的属相。 “难不成是之前谁送的?” 蓉娘实在想不起来,可这样的玉镯,凡人见过都不会忘记,难不成自己真是老了? 曦珠接过匣子,看清了它,瞬时,她捏紧了手指。 是那个剔红嵌玉刻芙蓉纹匣,去年及笄那日,卫陵送给她的。 她从没有打开过一次,便将它遗忘在了哪个角落。 原来里面装的是这样一只镯子。 她将它拿了出来,触及冰冷,是被困于黑暗里太久,熬过寒秋严冬,终在这日得见天光。 一刹那,前世的不堪,与今生的荒诞,如同双绞的线,将她心里那个残酷冷漠的他更加剥离,绞碎了些。 曦珠笑了笑。 “我也记不得了。” 迟疑了下,她将镯子戴进左手,尺寸没有偏差,全然合适。 明媚春光下,她抬起手,在光下看它。 玉蛇颜色艳丽,纯粹的蓝,宛如家乡一望无际的海,弯曲盘绕上自己的手腕。
第062章 一起玩 清明前两日为寒食, 万家禁烟冷食,多用杏花饧粥。 大燕开国皇帝热衷马球,在世时, 每年此节都会举办马球赛事,不仅为娱己乐人,也为检视膝下皇子武艺,及其领导才能, 所附官员党派。 国祚至今一百二十六年,历代皇帝都如此, 这几乎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 神瑞帝早年夭折过一个皇子, 现今只有四位皇子,不算多嗣。 其中嫡长子太子出自中宫, 六皇子出自温贵妃。 另两位皇子平庸, 其母都是不受宠的妃嫔,家族也不足显赫。 这年的马球赛照旧在观鹿苑举行。 上任皇帝因喜爱鹿,大肆扩建林苑,下旨命各州府搜寻当地形美貌异的鹿,贡入京城此苑,并改名观鹿。 神瑞帝登基后,将苑里的千余只鹿选出百数,着人继续饲养, 其余都放归山林。以至于好一段时日,有人时常在山道上遇到窜逃的鹿, 至于胆子大的逮杀吃鹿,便是另一裆事。 院地空出, 充作草场,平日达官显贵的子弟可来此处游玩。 今日却禁严, 金吾卫抽调了最精锐的军士,将整个林苑围住,披甲覆胄,持枪握刀,间无空隙地巡视防备,出入大门,以及各个侧门都需令牌手谕。 皇帝携皇后贵妃、太子和皇子们出宫游乐,王公大臣及各家女眷子嗣陪同,此种关头,唯恐出事。 再是这年三月初,六皇子年满十六,依照祖宗例制,应当划分藩地,封王出京,此后不得召,永世待在藩地不得出。违者,视为判臣谋逆。 三月中旬起,朝堂就此事争论不休,迟迟没有结果。 争论双方,自是太子党和六皇子党。 势强势弱,一眼可见。 太子有镇国公府卫家作母族,内阁也多站嫡出正统。 纵使卫家二子卫度与孔次辅的女儿和离,也丝毫不影响孔次辅上折,洋洋洒洒地恳切言说,不承大统之皇子封王就藩是祖制,万万不能违背。 首辅及朝廷大半的官员亦附言,此前百年未有帝王违制,若今朝破例,此后嫡庶尊卑岂非乱套了? 忠君之言都快将皇帝的御案淹没。 而六皇子背后的母族却拖后腿,一个温家庶子都将老爹折腾的丢官,尚待在家里反省,今次的赛事都未来。 若其出京,以后再难回来,如此一来,帝位毫无悬念,必属太子。 但闹得再厉害,最后定板还得是皇帝。 有皇帝撑腰,一时双方尚在对峙,没出结果。 这还是太子和六皇子第一次对阵马球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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