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天,花纹更精细复杂。 微微晃动,百数的流苏穗子也跟着飘荡。 今晚,想必他又在外宴请那群朋友,不知几时回来。 曦珠有些困了,眼皮直往下搭,枕着膝泛睡过去,忽听一声声的轻声呼唤:“曦珠,曦珠。” 她迷糊地睁眼,见他正坐在身前,垂眸笑看她。 卫陵敛淡了笑,低头愧意道:“抱歉,我来得晚了。” 今晚,她知道他要来,在青坠走后,又将窗栓打开。 他才得以自己进屋来。 曦珠抬起头,揉揉朦胧的眼,声音携着醒后的软哝。 “你才回来呀?” 卫陵听着,不知为何有种熨帖的暖意,从心上静静地流过,慢声解释道:“两刻钟前回的。去了一趟破空苑,换过衣裳,洗了个澡,才过来找你,怕身上的酒气留在你屋里,明早被人察觉。” “嗯。”曦珠应声。 看他穿着的薄紫袍衫,襟领隐约有湿意,再往上,鬓角也还没干透。身上有澡豆的清香。 她随口问道:“你喝得多吗?” 关切的话,让卫陵不禁莞尔。 “只三杯,听你的话,怕伤身,不敢多喝。” 今日的他,比起往常要温和许多,都没再说些逗弄她的话,就连神情也低柔。 “我听青坠说你近日在找书看,便回去翻找了,把前几年看过的带来给你,我觉得挺有趣味,不知你喜不喜欢?” 说着话,他将放在桌上摞堆的四五本书,递来她面前。 曦珠早知青坠被收买,有什么事都与他说。他问什么,青坠也是直说。 起初有愤怒,但现已不管。 她接过书,随手翻了翻目录,都是志怪传奇。 能被他看过又拿来的,该不无聊。 卫陵见她收下,便道:“等你看完了,让青坠送还回来,我再找给你,我那里还有许多,其他书不爱看,就这种写些妖魔鬼怪、悬案志异,尤其喜欢。” “好。” 曦珠点头,准备将做好的香缨带送他。 却四处遍寻不到,分明睡时还握在手里,掉也只会落在榻上,却哪里都没有。 “在找这个吗?” 曦珠闻言转目,才见香缨带早在他那里,都已揣入怀里,现又从衣襟内,扒拉出来给她看。 卫陵望她还有些昏的迷糊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唇角上扬。 “我知道你是送给我的,所以自己拿了,不算偷,是不是?” 便在那“偷”字才出口,窗外的院里陡地响起开门声。 曦珠瞬时清醒,眼眸瞪圆了,慌张探身过去,扶住他的肩膀,伸手捂住他的唇鼻,让他闭嘴。 她的心乍然跳动剧烈,听着那脚步声,轻轻悄悄的。 若是青坠,不用担心。 只怕是其他人。 是谁的? 不是蓉娘的,她分辨得出,蓉娘的脚步有些沉。 曦珠的气息全然屏住,盯着窗上糊的藤纸,月光清透,上面绰约地映着那棵杏树的影,草丛间窸窸窣窣,等着外面的动静消停。 卫陵被捂地有些窒气,憋不住了,他轻捏了下她的腰,让她低头看看自己。 谁知曦珠这一低头,才发觉他那么高的个子,光是坐在榻上,都比常人高出一截来。 倘若从窗外看,难免看不见影子,猜出她房里有一个人。 就在这念头冒出时,就听从窗缝钻进的声音。 “姑娘,你还没睡呢?” 是那个叫小圆的丫鬟。 曦珠登时头皮发紧,一下跨坐到卫陵身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上半身给压倒在榻上。 这动作实在太过迅猛,横跨过去的那条腿便撞上了榻上的桌脚,她闷痛一声,抿唇忍住了。 “姑娘,姑娘。”小圆在外轻喊。 卫陵忙要伸手过去,她另一只手拦住。 曦珠竭力缓过来,俯首朝他瞪眼,让他安静些。与此同时,很快道:“睡了的,才觉得有些渴,起来喝杯水,不小心磕了下脚。” 小圆平常不侍屋内,只专院外的事,再是连青坠姐姐夜里也不在内室伺候,表姑娘不喜欢人近身,因此好似听到痛声,不大确定,一时没进门来。 这会听表姑娘这般说,急问:“有没有事?” 跟着,像是要往门处来。 曦珠忙叫住:“没事,我要去睡了。” 她还不大放心,又问:“你起来做什么呢?” 小圆道:“方才睡着,哪儿飞来只蛾子,跟拇指大小,落到了脸上,我给捉住,到院里走远点放掉。” 曦珠心下微松,语调平稳。 “既放走了,你也快些去睡吧。” 小圆懒打个哈切,道:“好,我还怕吵醒了姑娘,您早些睡。” 话音落后,再响起脚步声,却是远去的,跟着轻阖门声。彻底的,整个天地间,只剩那些虫鸣低唱。 曦珠立时松开了手,松懈下来,后背都吓出冷汗,张着唇低吸着气。 转瞬间,发觉坐在卫陵的大腿上,即刻挪过身子,瘫坐在榻上。 卫陵被捂地好一刻,乍然得了气,胸膛起伏着,深喘了几口气,顷刻撑坐起来,要捉她那被桌脚撞的右腿。 曦珠紧张地还未缓过来,当即踹了过去。 卫陵眼疾手快地抓住,紧皱眉头,沉声道:“我看看伤哪里了。” “不要。” 曦珠挣着。她没想被惊吓后,还要被他看身上。 卫陵可不管她,将人整个抱坐在腿上,夹紧她的左腿,单将她的右腿放开,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让她连动一下都难。 “我没事,没伤到的。” “那你刚痛呼什么,我耳朵还没聋,听得见。” 他神情严肃的说着,曦珠有些羞恼,双手还空着,就去打他的肩膀,压着声音:“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他不说话,只将那丝绸的裤脚往上卷起,逐渐地,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来。 “不用你管。” 曦珠挣动地更厉害,捶地他用力。 卫陵轻嘶一声,拧眉凝她。 “等我看过,要真没事就放了你。可别打我了,怎么手劲这般大,打地我真够疼的,要疼的我,可忍不住喊出声,被人听见了。” 被这么一威胁,曦珠不敢再动,恨恨地坐他的腿上,瞧着他。 卫陵将裤管轻轻一撩,就推到了膝上。近膝盖的地方,已积出一块淤青了,还带点紫。 他抿紧唇,问道:“上回给你的药,还有没有?” 她道:“就一点青,擦什么药。” “在哪儿?” 曦珠不搭理他,轻轻地以鼻息哼了声。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了。” 她还是不置一词,偏过脸。 卫陵见此,将人放回榻上,果真走到旁侧的妆台前去找,余光见她一直往这边瞥,就是不说,任他翻着。 他其实有些明白她的生气了。 气他来的晚了,还被院里的丫鬟险些发现,吓到了她。 她能朝他使性子,便是好的。 这般想着,就在黑漆描金嵌牙妆奁里,找到还未用完的药膏。那回她被曹家妇人打,他让青坠送来的。 将妆奁里的其余东西快速齐整,盖上盒子。 卫陵回转榻边,见她坐在那里,揪着裤管在膝上,仿佛就等着他回来,给她上药似的。 可她还是说:“我自己擦药。” 他道:“我给你擦。” “哦。” 他望着冷淡的她,忽地就笑了。 “怎么这样乖了?” “乖不乖的,有差别吗?” 曦珠看明白他了,懒得费力气与他争执,免得动静大了被人听见。 她噎他:“你还说会听我的,也没见真的听了。” 卫陵坐在她身前,看着她眉眼间的平静宁和。 若是她真是此时的将要十六,应当会羞臊地不知所措。偏是因他,才成了这般。 卫陵脸上的笑散淡了些,低眼扭开药盒,挖了一块剔透的药膏,给她撞青的地方细细涂抹。 应当是疼的,她的手指攥紧了。 他轻声道:“不用些力,怕青散不开,明日瞧着肿地更厉害。” 曦珠蹙眉嗯了声,垂眼看他的手,指骨分明,经络清晰,掌心温热地按在她膝下的地方,仔细地按揉着,却指腹粗糙得很,带着一股股的酥麻。 她略微抬眼,见他正神情专注,低眉敛目地看着她的伤处。 “要不要养只猫儿?”他倏地问。 曦珠疑惑自己未听清,颤了下睫。 “什么?” 而后听他说:“我一个好友府上,才下了一窝猫崽,是狮子猫,我去瞧过了,长得可爱好看,白金色长毛,眼是蓝的。想着你在家里没趣无聊,就想抱一只给你养着玩,但怕送来后你不喜欢,还是先来问你。” “你要不要?” 曦珠毫不犹豫道:“不要。” 卫陵抬眸,看着她道:“别担心,你要的话,我有法子送给你的。” 曦珠还是摇头。 “我不想照顾。” 见她真不愿,卫陵不在意地笑了下。 “那就算了,倘若你想要其他的什么,尽管跟我说。” 正好擦完药,他又俯视她腿上的伤,嘱咐她道:“先别急,等药干了,再把裤子放下来。” 尽管他如此,曦珠还是看出了他的失落。 他在讨好她。她心里清楚。 曦珠踟蹰了下,还是握住了他垂放在膝上的手腕,轻声道:“你给我看看你的手。” “嗯?” 卫陵有些困惑,“怎么了?” 低垂下眼,她正掰着他微蜷的手指,他顺着那力道张开了手掌。 手上有些细小密遍的伤,是这两日新累上的,指腹上也有些带刺的薄茧。 卫陵骤然知道了她的意思。 他问:“方才是不是不大舒服?” “没有。” 曦珠托着他的手,低头看着,问道:“你在军器局的活是不是不好做?” 她不知怎么想起前世,后来再见他,畏视他的眼神,都是垂着脑袋,看得最多的便是他的手了,变得愈加遒劲,却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心里充盈着暖热,将要满溢出来。 卫陵就着她捧起的手,以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来,对上他的视线,唇角漾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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