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德抚去脑门上的汗,笑道:“皇后娘娘诞下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母女平安啊!” 画扇高兴地直抚掌:“这回主子可算能放心了。我这就进去回禀,公公大热的天儿来回奔波一趟,快去围房底下洗洗。我叫底下备了果子凉茶,公公不忙过来,喝盏茶缓口气再来回话不迟。” 季明德也不推辞,他怕身上汗气熏着主子,拱手道一声“画扇姑娘有心了”,揣着浮尘又拐去了前头右手边的围房。 画扇折身回了正殿,撩起珠帘迈进暖阁,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赫舍里。 赫舍里正襟危坐案几前,正执笔抄一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她这眼睛已经很不好用了,只有戴上老花镜,才能勉强抄上几页,为小两口积攒些功德。 画扇与夏槐对视一眼,默默站到另一边,等着主子写完再说。 约莫一刻钟后,赫舍里抄完了最后一页,长呼一口气搁下笔,摘了眼镜问:“母女平安?” 画扇笑答:“是。其余的事儿奴婢也没多问,少顷季公公过来了,主子亲自问过,也能更得几分欢快呢。” 说话间,季明德已经换了身衣袍,从外头进来了。 他打个千儿:“奴才恭喜主子,皇后娘娘又添了一位小格格,重六斤六两,老嬷嬷们都说眉眼像极了皇上,往后定是个美人坯子呢。” 赫舍里笑得眼角褶皱加深,流露出一种岁月拂过的怡然自洽。 她抬手叫了起:“今日是大喜,你们都有重赏,给慈宁宫当值的宫人们也都赏了半年月钱下去,添添喜气。” 季明德、夏槐和画扇相视一笑,弓身谢恩。 赫舍里又道:“哀家老了,眼睛也确实花了许多。如今皇帝皇后夫妻和睦,万事安康,我便不再操心他们,唯独还放不下你们几个。” “季明德的腿终究是为了哀家而伤。我已经叫心裕在京中置办好了宅子、田产、庄铺,下人也都是挑贫苦出身的清白人家,不会存了坏心给你添堵。等哀家终老之后,不许你去守什么陵园,也不必留居宫中养老。你家中虽然早年发了大水,人都没了,但外头天地广阔,能出去便是最畅快的。” 她不许季明德插话反驳,抬手下压,又笑着看向两个丫鬟:“夏槐和画扇也一样,都是好姑娘,总不能一直留在宫中,陪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意思?你们该都放出宫去,便是不嫁人生子,也拿着充足的银钱替哀家瞧瞧我大清河山。” 夏槐早已自梳妇人髻,连忙跪地道:“主子,我不离开您!” 剩下两人还懵滞着,见状也连忙跪地表态。 赫舍里起身,将她们一个个扶起来,站在案几边上。 “我这一生几乎都在紫禁城中渡过,而今孩子们过得好了,才想起自个儿也曾有许多憾事未能圆满。”她笑着,如一缕吹拂心尖的清风,“你们陪我从景仁宫一路走过来,我盼着你们能得自在,便好像我也得了自在。” “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这点小小心愿,便替我了了吧?” 慈宁宫内沉默片刻,只余下夏槐几人隐隐的啜泣声。 …… 安顿这几个老忠仆的事情,赫舍里应当很早就在盘算了。这回才跟几人摊牌没多久,便开始给画扇相看夫婿。 画扇进宫虽早,在宫里头却认不得几个人。只是昔年乌雅氏生产之夜,她奉命前往景仁宫去请皇后娘娘坐镇,曾受过一位纳兰家旁系出身的御前侍卫相助。 后来,因着那人在御前当差,她又到了景仁宫,两人便不敢多有联系。 赫舍里重新将这侍卫寻来时,画扇面上一红,显然是愿意的。 赫舍里便笑道:“他如今已经做了二等侍卫,也算是旁支出身里头有出息的了。哀家便做主,将你许配给他为正妻。” 她又拍拍画扇的手:“你且放心,添妆的事儿哀家都安排妥帖了。你没有娘家,慈宁宫便是你的娘家,没人敢轻视了你半分。” 画扇跪在赫舍里腿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落泪,再手忙脚乱地擦拭去。 雍宁五年的深冬,画扇辞别旧主,穿正红嫁衣成为他人妇。 胤礽为这事儿,暂且甩开公务,专程跑来问赫舍里:“额娘要将她们一个个都送走了,就不怕自个儿孤单吗?” 赫舍里笑道:“便是奴才们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有自己的路要走。额娘都能放手任你去飞,哪会长留他们久居深宫呢。” 胤礽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话。 平心而论,他的童年是毫无缺憾的,充斥着额娘满满当当的爱,以及包容他而编织的美梦。而今额娘上了年纪,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却难得能抽出时间尽尽孝道,逗她开怀畅笑了。 胤礽满面愧色,道:“等忙过了这阵子,天热起来,儿子请额娘入畅春园去小住,一道登高远眺,游山玩水如何?” 赫舍里淡淡瞥一眼帝王的神色,点了点头。 这孩子一向都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做额娘的,自然比谁都清楚,也更愿意呵护着这份情感。 于是,等胤礽忙过了这阵子,雍宁六年夏日,帝王便拖家带口地入了畅春园去小住几个月。 今年是个丰收年,连着畅春园种植的京西御稻产量也破了新高。 胤礽心生欢喜,带着弘晳几个一道去前湖水边,采了不少莲子莲藕。孙子孙女们都活泼的很,抱着藕节,背着莲子,脑袋上再顶着一朵荷叶,排成一长串进了赫舍里住的乐善堂。 赫舍里正喂着池子里新养的红鲤鱼,见到这一排四只绿油油的小团子,不免露出笑来。 “你们阿玛也真是胡闹。大热的天儿,不给孩子们撑着伞,竟叫他们热到顶着荷叶来瞧哀家。夏槐,快叫小厨房备好冰碗冰元子,给阿哥公主们降降暑气。” 夏槐笑着应一声,免不得多瞧一眼可爱的小主子们,往小厨房传话去。 胤礽则叹口气,坐在赫舍里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鱼食跟她一道喂起来。 憋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凉凉道:“他们戴着荷叶就是图好玩儿的,平日里哪里是能规规矩矩走在伞下的性子。额娘如今可真是有了孙子,忘了儿子喽。” 赫舍里嗔他:“少来。还反过来将不是扯到哀家头上了。” 她看着儿子一把一把的鱼食撒下去,又连忙打了他的手,道:“去去去,照你这般喂食,哀家的鱼儿明日一早都该翻肚皮撑死了。” 胤礽讪讪摸了摸鼻子; 弘晳则偏过头,掩着唇角偷笑起来。 饶是汗阿玛在朝堂多威风凛凛,英明神武,到了额娘和玛嬷身边,简直就是个乖顺的小绵羊嘛。 弘晳想起自己被阿玛揪着耳朵满地乱窜的样子,十分严肃地考虑起来,要不要跟着额娘和玛嬷学两招。 胤礽用膝盖都知道儿子又在琢磨什么歪主意。 趁着赫舍里不注意,丢了个鱼食过去,砸中了弘晳的脑袋。 弘晳当即捂住头,委屈巴巴道:“皇玛嬷,阿玛浪费粮食,用鱼食砸孙儿的头。若是砸成个傻子可怎么好。” 赫舍里早就瞧见了这父子俩的小动作,索性配合着弘晳,道:“玛嬷这儿有一小碟鱼食,都给你拿去欺负你阿玛吧。待会儿再叫他一个一个捡起来。” 胤礽:“……” 小的们哈哈笑成一团,赫舍里瞧见儿子吃瘪,也跟着欢快起来。 胤礽瞧着她们的笑容,垂眸也跟着温和笑起来。 在额娘面前,他本就不是什么皇帝。 * 畅春园内好玩的地方不少。 除了稻田荷池,船坞马厩,垂钓露台,观澜水榭,还有种满了丁香花的堤岸,攀上去能俯瞰整个荷花池的山岩,再加上西花园后头空出一大片如水镜般的溪流,都被胤礽当成了闲暇时候,带着赫舍里她们前去探寻的游乐之处。 他很快就察觉到,额娘的体力也大不如前了。 胤礽已经是奔着不惑之年而去的人了,却根本不敢想象,若是额娘离去的那一日,做儿子的该是何等悲痛。他忍着涌上来的那股鼻酸,笑着提议道:“等明年春天,儿子陪着额娘一道去五台山如何?” 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又是难得的出宫机会,赫舍里自然说好。 只可惜,时候不凑巧。 次年春日,宫外传来消息,索额图病重垂危,白事将近了。 索额图上了年纪之后,便不再参与朝务。他是赫舍里家最有出息的一个,这一路瞧着太子登基为帝,修身治国,越来越有贤明君主的样子,他已然完全放心了。 只是临到终了,总想着能够再见皇上一面便好了。 胤礽心中清楚,索额图和赫舍里家对自己究竟有多偏爱。帝王去慈宁宫告了饶,便打算微服前往外家,探望这位叔外祖最后一面。 赫舍里默了片刻,道:“带着夏槐一道过去吧。她跟随哀家在府中长大,与我一般念着从前旧情,就让她替我瞧一瞧也好。” 胤礽颔首应下。 赫舍里又笑着补了句:“她既已出宫,也就不必再回来伺候了。夏槐是我的陪嫁丫鬟,这些年逢春走后,她变得性子轴了些,愣是自梳不肯再嫁人,说到底也都是放心不下我的原因。我为她准备了一笔嫁妆,里头银票田宅,庄子铺子各有一些,还有些女儿家的首饰给她做个念想。无论日后改不改主意,这些东西捏在手里,她做什么都是有底气的。” 赫舍里招招手,有个年轻稚嫩的小宫女捧着盒子过来,交到了胤礽手中。 “她是哀家的旧人,你好好送她出宫。” 胤礽怔怔看着额娘半晌,按下心中的不安感,恭敬揖手道:“是。夏槐姑姑与逢春姑姑恩德,儿子从未敢忘。” …… 索额图的丧事过去,夏槐抱着赫舍里留给她的丰厚嫁妆,选择暂且留在了京师。 娘娘的身子已经不好,她也有所察觉。 无论如何,她总要在离娘娘最近的地方,守着她走完最后一程才是。 雍宁九年,春风唤醒了紫禁城被冬雪冰封的勃勃生气。 弘晳被立为皇太子之后,已经在毓庆宫内住了好些年头。今年正逢储君十九岁,到了不得不议亲的时候,胤礽便与赫舍里、李瑾乔一道看着大选的秀女名册,商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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