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城府若被玄烨知晓,只怕会引来更深的忌惮。 胤礽似懂非懂,但对额娘的话深信不疑,连忙点头:“儿子记着了!” 赫舍里松了口气,取过正为儿子缝制的新寝衣,继续做起来。 胤礽便静静在一旁看着额娘,守护这片刻难得的安宁。 赫舍里这几日都郁郁寡欢的。 她原以为自己能够不在意失去的孩子,但没人的时候,却忍不住总想着—— 康熙二十三年了,她也算是从鬼门关走过一场,难道就这样摆脱了既定的死路?可若真是摆脱了,她又实在高兴不起来。 就仿佛……偷走了未出生孩子的寿数,再度续命一般。 胤礽时刻留意着额娘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今晨,他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那梦里并非过往之事,反而像是处在与鬼魂相通的阴阳两界之间。 他在梦中见到了没能出生的妹妹。 想到妹妹梦中所言,他终是不忍心再看额娘消沉下去,折磨自己。 南窗外,廊下相继点起数盏宫灯,映得小炕桌前亮堂堂的。 胤礽坐在炕边,前倾着身子直视赫舍里,一字一句道:“额娘,昨夜儿子梦到妹妹了。” “妹妹的模样玉雪可爱,只比儿子稍矮半头,大约是托梦来的。她说,若额娘日日牵挂思念,她与阿布卡赫赫争取来的十年,岂不就要白白浪费了。” “她还说,希望额娘能好好活着。” 赫舍里缝制寝衣的手一顿,一滴血从指尖渗出来,很快染上了明黄的杭锦。 再抬眸,早已泣涕如雨。
第49章 造谣 季春之交,御花园里杏雨梨云,蜂蝶都忙活不过来。 赫舍里自打前头大哭一场,心结开解之后,身子好转的速度都快了许多。花房的人趁机献殷勤,给景仁宫东大墙底下搭了花架,栽满了开花正繁茂的黄木香,与院里的葡萄藤、古柏倒是相得益彰。 康熙过来时,越发喜欢盘坐在南窗底下。东暖阁望出去就是乱花迷人眼,他呷茶赏景,与爱妻说些前朝的烦扰之事,松快了不少。 “朕亲政以来,各省总督、巡抚私挪库银之事屡禁不止。挪用时美其名曰‘衬垫’,实则打着蒙混销算的主意。时日一久,户部无从稽查,民间亦是怨声载道。” 赫舍里对此事有所耳闻,却只问:“皇上定然是有主意应对了?” 康熙笑笑:“果真,舒舒最知朕意。” “今晨朝会,刚刚议定了清查法,已经规定奏销驳察,且各省驻防官兵,须得先尽本省所收粮草支给;从前浮冒之人,也限各省都督一年之内追查完毕。此后,兵马钱粮数目,都由提督结状,按季送往户部,再不叫此等现象发生!” 赫舍里想,这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 于是面上的笑容也真心实意了,还不吝夸赞:“皇上圣明,这一套钱粮清查法实施下去,我大清国本清正,自能福祚绵延,百姓们也必会念着万岁的恩德,铭感于心。” 康熙提起这件事,本就是想听爱妻夸夸他的。 闻言喜笑颜开:“此计推行,下头那帮老顽固伤筋动骨,又该跟朕跳脚了。好在有舒舒一如既往伴在身边,能叫朕心中平添许多慰藉。” 赫舍里这回没犹豫,温和笑着握住康熙的手:“只要皇上回头,臣妾总在身后的。” 共用午膳之后,康熙便要回南书房商议政事。 近来,因推行清查法之事,他对明珠、索额图两党多有不满。新、旧权贵为谋私利不愿退让,扯皮敷衍,叫帝王满心恼火,不过,这些他从未在赫舍里跟前显露过半分。 看着那身明黄朝服远去,出了景仁门,赫舍里才给夏槐递了个眼色。 主仆间自有旁人没有的默契。夏槐行至明间,笑着将廊下的两名宫女派去打理花草,又关上门回来。 赫舍里一手扶着炕桌,蹙眉道:“本宫听闻,皇上议定清查法多有阻挠,其中便以明珠、索额图引领的新旧两党为首,全然不顾皇上的颜面。” 逢春一向管着与母家联络之事。 闻言也忧心叹息:“此事唯一庆幸的,便是娘娘虽病了些日子不理宫事,但索额图到底还有所顾忌。这回,主要是明珠的新派闹得狠一些,索额图反倒事事缩在后头跟着试探,没当出头鸟。” 赫舍里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骂道:“一眼不瞧着便要犯蠢,真是没一日叫本宫省心的。” 两个宫女都没吭气儿,心中默默认同娘娘的话。 赫舍里斟酌片刻,嘱咐逢春:“你去给他递个话,皇上如今多在南书房议政,防着他二人,他若还要试探圣心不知悔过,这个保和殿大学士也不必当了,本宫会亲自回禀了皇上,连同内大臣、议政大臣的职务都给他一并夺去。” 想了想还觉不够,又添了句:“如此妄为,太子太傅自是也不必做了!免得牵连了保成。” 她挥挥手叫逢春去做事,自个儿润了口茶,细细思索起来。 康熙二十三年的事,她知之甚少。只依稀记得,索额图就是这一年因为对心裕、法保两个弟弟教导无方,惹出是非,被皇上一连夺去内大臣、议政大臣和太子太傅之位,只任个小小的佐领。 如今想来,心裕、法保怕只是个惩治的由头,根本原因还在索额图自己身上。 简直是个不全力压制,就要张牙舞爪骑到头上的老货! 赫舍里闭目,平了平心气。 她决意叫儿子出面,好好治一治索额图。 * 胤礽近日在尚书房开了窍,许多学问一点就通,读书的进度自然快了许多。 张英知晓此事,也没忙着叫他甩下旁的阿哥,去念《资治通鉴》、《史记》、《汉书》之流,只是每日会多给他讲习一些拓展的杂书,以求触类旁通,对所学也能进一步巩固。 今日正好提到了明末的一部兵书《投笔肤谈》。 其中有一句“因隙间亲,因佞间忠,因疑间废,诳其语言,乱其行止,离其心腹,散其交与”。不知为何,张英觉着很是适合如今的太子,便提了一嘴。 言罢,他看一眼自家儿子,便去考校旁的阿哥们。 张廷玉明白他父亲的意图,低声问胤礽:“这话其实讲的是离间计。太子可能听懂大致意思?” 胤礽稍作思索,试探着分析:“是要利用对方的矛盾来离间亲信,以猜忌和奸佞叫他自费忠良,再混淆舆论,干扰行动,心散了,同盟自然也就瓦解了?” 张廷玉点头,夸得毫无技巧:“没错,太子殿下聪慧。” 他依然保留了汉人称呼“殿下”的习惯。 而胤礽也不去刻意纠正。不管称呼太子、太子殿下,或是二阿哥,本质上张英父子都是全心全意尊重着他,并授他以学识。 为臣着忠心,上位者又何必计较太多细枝末节呢。 张廷玉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不对,有些羞赧地瞧了胤礽一眼 。但见太子那双凤眸仍旧带着盈盈笑意,也就放心下来。 父亲说的没错。 ——太子殿下对待汉人,实则是比皇上要公允亲近许多。 张廷玉轻咳一声,继续道:“堡垒易守难攻,从内部瓦解才是最为巧妙省力之策。人聚集的地方就总会有矛盾,而能够捕捉到其中裂缝的人,便能用好离间之策。” 他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些疑惑。 父亲近日常常侍奉南书房,知晓朝局细微变化。今日提起这句,莫非是……有意提点着二阿哥吗? …… 不管张英有心或是无意,胤礽确实是上了心的。 索额图的事情,他先是在毓庆宫听小豆子提了一嘴。随后去景仁宫请安时,额娘也跟他将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还授意他好好治一治这个犯糊涂的叔父。 额娘愿意卸下一部分担子交给他,胤礽自然比谁都欢喜。 十一岁的太子爷一本正经打包票:“这可是额娘交给儿子的头一份差事,儿子必然办的漂漂亮亮的,不叫额娘再有操心之处。” 这样一来,往后有什么事儿,额娘就还会寻他了。 赫舍里看儿子一脸的跃跃欲试,仿佛要去领兵打仗,心头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连声叮咛道:“那毕竟是你的叔外祖,收敛着些,免得御史们参你个亲缘淡漠,殴打长辈之罪。” 胤礽瞪眼:“儿子才不会打人呢,可怕得很。” 赫舍里:“……” 她忍着笑意:“好好好,算额娘曲解你的意思了,给你赔礼。过几日你汗阿玛要去南海子春猎,到时候索额图、心裕和法保也会一道随行,你见机行事吧。” 胤礽早已经迫不及待啦! * 春猎那日,正是南海子草嫩水清之时。 胤礽今日不必去尚书房读书,换了一身行围专用的行服,踩着鹿皮靴,竟也显出几分清贵王公的气韵来。 到了南海子,趁着康熙去跟蒙古前来谒见的几个王公前去打猎,胤礽去寻了索额图。 索额图正引着几个党羽、法保和心裕不远不近地坠在皇上身后,尽一尽满臣戍卫的本分。瞧见太子爷骑着一匹黑马追过来,索额图连忙调转马头,皇上都不顾了。 一群党羽自然呼啦啦跟着,蜂拥而至。 胤礽心下扶额,面上却对着索额图笑得极为温柔:“不必行礼,孤远远瞧见叔外祖的身影,便想来问问,你近来身子可好了?” 党羽们面露震惊之色,暗自交换眼神。 从前,太子爷可从来不在朝臣面前称呼索相为“叔外祖”。 索额图亦是受宠若惊,顾不得胤礽话里头奇怪之处,连忙在马上弓着身子回道:“奴才身子很好,劳太子爷挂心了。不知太子爷近来如何?娘娘……可曾安好?” 胤礽一一耐着性子回他:“孤很好,额娘亦已好全了。孤就是……有些担心叔外祖……” 他一脸的欲言又止,最终,还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索额图自个儿也摸不着头脑。 他好得很啊!一顿能吃大半斤的牛羊肉,单吃饽饽也能啃完一屉,太子爷怎么还叹起气来了? 索额图对胤礽有一种天然的滤镜。 他只当是皇后娘娘前阵子落了胎大病一场,着实吓着太子了,所以才会这般担忧自个儿的身子。 索额图又是感动,又是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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