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羊粪干的时候是个宝,”姜青禾被他挤兑了也不恼,笑了声说:“可湿的时候泡水里,那就是毒药。” 她反问,“你的骆驼脾胃就那么好,脏水喝下去一点不生病?” “就算骆驼脾胃好,你们带来的羊呢,这蒙古牛羊可都喝不了这水泡子里的水,动辄拉肚子,草场可没兽医,医不好就只能埋了。” 姜青禾指指巴图尔,“他也是好心,不想叫你们带来的牲畜折在这里。” 说的领头的脸色僵硬,他昨天还气了半宿。眼下又心虚起来。 他们这种驼队又叫一把子,里头管事的,叫领房子。是驼队的一把手,给骆驼看病,武力好,啥都能应付来。 专门管探路,跟人谈事,找水的叫骑马先生,是二把手,还有最底层,专门管拾粪、放骆驼的等杂事的叫拉连子。 按理说,能当领头的啥也会一点,辨识水源更不再话下。可这个管事的,他本来就半路出家,又没来过草原,从前都只走山路戈壁那地段的。 昨天骑马先生去找歇家办事了,现在还没回来,他看见那些水泡子里的水还挺深,瞧着也挺清亮,可不就张罗着给骆驼喝。 谁曾想,这水不能喝。 领头的话都不想说,叫骑马先生知道,又得大半夜来帐篷里找他谈话。 “这件事是俺不对,多亏了蒙人兄弟啊,”领头的只能大度表示,“都是误会,误会,换羊换皮货羊毛还有得商量嘛。” “我跟歇家谈谈。” 找了中间人,又把人家撇开,双方自己谈,那叫人家咋想。 听到有人叫他,小胡子从简易炉灶后探出头,两撇胡子耸动,“不急哈,等羊肉炖好再谈。” 他烦得嘞,下次不接骆驼客的生意了,急得连让人填个肚子都要催。 催也没用,他馋这口羊肉老一阵了。 羊不是现宰的,这里到处是浅水泡子,羊要在这宰,血水都能凝成个新的水泡子。 驼队拉了只特能吃的大尾羊,夜里跑到清水河边去宰的,洗干净了大清早就上锅炖。 驼队出行必带铜锅,还有轻便的炉子,他们走到哪,柴就捡到哪,有头骆驼身上专门扛着柴火堆。 正宗的羊肉泡馍应该是羊肉片,加点鲜烫软嫩的羊血。可驼队都是大老粗,把羊尾上那块油,切片贴锅边,熬出油来。 羊肉剁成大块的,放点百里香,柴火跟不用捡似的往里塞,烧得锅滋滋作响。 一点都不懂啥叫小火慢炖,他们都习惯吃猛火烧出来的大锅饭,尤其是烩菜,炖的粉条子贼香。 可别说这大火烧出来的羊肉,味可真够挠人的,不吸都往鼻子跟前凑,就像羊肉香织了个网罩在脸上。 “别瞧了,还没到能吃的时候哩,来来来,自己吃的馍自己掰阿,”小胡子搂了一盆死面锅盔,比他脑袋还大上一圈。 吃羊肉泡馍是得自己掰馍的,别人掰的馍不成。小胡子从锅盔上掰了块小拇指大小的,“就掰这么大,太大就再掰掰。” “要能掰成跟黄豆粒大的,那就是行家。” 他还挨个给骆驼客发碗,牧民自己带了碗,这地是没有凳子桌子的。大伙盘腿坐在草地上,碗放中间,拿了馍馍开始掰。 死面的锅盔特别硬,很费手腕力气,姜青禾一掰就是半个手掌大,她扭头瞧别人,巴图尔掰急了,用手搓,也不嫌埋汰。 那领头的实在看不过去,两人讲开了,语言不算通都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自己掰一点,扔到他碗里一点。 蔓蔓更掰不动,她悄悄问,“可以咬不?” “自己咬的自己吃,”姜青禾拿了特别小一块给她。 她欢欢喜喜接过,然后开始啃,结果好不容易磨下来一块。 嘴巴一动,就给咽下去了,干巴的差点卡在喉咙里,一股怪味。 “不好吃,我不吃。” 她把馍放在碗里,塞在徐祯腿边,“爹吃。” 不好吃的都留给她爹,可真行。 徐祯应了声,就专心掰馍,掰得特别细。 把一大块馍馍掰得特别碎,得费好大的工夫,小胡子掰着就开始说,跟练口条子似的,“这羊肉泡馍分四种,哪四种?口汤、水围城、干拔、单走。” “啥是口汤,”小胡子也不管有没有人接他话茬,自顾自说下去,“吃到最后剩一口汤。” “这就得泡,泡到馍把汤给吸满了,汤也就少了,一吃一大口,剩口汤就成。” 姜青禾实在不理解。 “水围城,就跟乌水涨洪一样,镇子在中间。那馍也就这样,都往中间走,边上全是汤。” “干拔的话,没汤,跟熬的黄米黏饭似的,能戳筷子不倒。” “单走不是让你走嘞,是一碗汤一碗馍,馍泡在汤里,吃完再喝一碗汤。” “名堂讲究多了去,今天没得其他,来一碗水围城,喝点羊汤舒坦舒坦。” 牧民跟听天书一样,巴图尔刚开始还能听进去几句,后面就只管掰馍,说的啥鸟语。 只有小胡子自己越说越来劲,不过羊肉炖好后,他也不说了。 伙夫还在羊肉汤下了把泡开的粉条子,一点黄花菜,熬了两大锅,一掀盖大伙都不掰了,掰不动了。 最后大馍加小馍,浇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几块羊肉连粉条子,飘着几根黄花菜。 馍馍掰碎泡开也不散不软,不会烂成馒头汤,吃的就是那口筋道,羊肉大火炖得一抿就脱骨,汤鲜粉条滑,干黄花菜嚼起来脆脆的。 两大锅羊肉汤,大伙你一碗我一碗,坐在草地上吸溜吸溜吃进肚。美得只想躺下来,叫嫩草扎着脸也没事,好好睡一觉。 姜青禾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就想睡,小胡子倒精神了,用蒙语说:“之前没谈拢,接着谈谈。” 巴图尔点了点姜青禾,其他牧民嘴里还泛着羊肉的余香,也不想吱声,只是伸出手来同巴图尔做了相同的动作。 “她是额们草场的歇家。” 小胡子有点震惊,眼睛都睁大了点,不过他在塞北这地啥没见过,这里可没有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啥说法,衙门里都有女衙役。 远的不说,春山湾的土长不就是女的。 “十头羊换一头羊,一斤羊毛换半两砖茶,这种买卖就是,三十晚上盼月亮,没指望,”姜青禾嘴皮子也挺溜,她说:“你也晓得有句话,叫人心换人心,半两对八斤。” “都实诚点,他们是真想跟你们换羊。” “你们还得往前走吧,”姜青禾刚去溜达了一圈,发现他们每头骆驼上的东西都鼓鼓囊囊的,这是压根没出手。 “我瞧你们也就二十来个人,得拉骆驼,又得腾出手管那么大一匹羊,不在这换,再去别的草场,就不怕路上出点啥事。” “活物哪有死物安心。” “妹子你可真有眼光,俺老早就跟他们说了,哪有羊换羊的,倒腾皮货才有赚头阿。” 小胡子一副找到知己的模样,领头的瞪他,这人还晓得自己哪边的不。 “咳咳,”领头咳一声。 小胡子没搭理他,“换价当然好商量,这群羊走到这里,都折” 领头侧过身,朝他耳边重重咳了声,小胡子转头,一脸不解,“咋,你犯病了?” 领头快要暴起了,哪找的这么个没有眼色蛋蛋的歇家阿! 后面姜青禾说:“羊容易死,还得每天带它喝水,给它找草料,可做成肉干,你放到明年都坏不了。” 小胡子就说:“哎呀风干肉是越嚼越香。” 姜青禾又说:“硝好的皮货耐保存,羊皮做袄子,牛皮做鞋子,谁穿谁知道它的好。” “可不,老羊皮袄,皮窝子,这两样过冬少不了,”小胡子捧哏。 姜青禾还想开口,领头的喊道:“打住。” 越听越听不下去,他都觉得以羊换羊,是他脑子叫水泡子里的水给淹了。 就在他想拍板的时候,远处有两人骑着骆驼赶来,几个骆驼客站起来喊,“是骑马先生回来了。” “后头跟的那个人是谁?” 骑马先生拉住缰绳,利索地从骆驼上跳下来,他看了围了一圈的众人,神色不解,“你们跟牧民都谈妥了?” “天爷,俺才把找到的歇家带过来嘞。” 他找的歇家在骆驼背上下不来,抓着骆驼背颤颤巍巍喊:“扶俺一把阿。” 大伙都没听见,视线齐刷刷移到那小胡子身上,领头的看看骆驼背上的歇家,又看看小胡子,神情震惊,“他是歇家,那你是啥。” “对啊,你是啥人?”巴图尔也不解,后面好些张纳闷的脸。 小胡子站起来不慌不忙掸了掸身上的草屑,声音平静地说:“俺是徐了旗的蒙人阿。” “俺从那赶着骆驼过来,你们非得拉住俺,说俺是歇家,那俺不就顺你们的意。” 好大一盆羊血,浇得大伙心拔凉的。 巴图尔凑近跟姜青禾说:“见了鬼的蒙人阿,这不像好人呐。” 徐了旗的就是汉人在户籍上转成蒙人,蒙古可是八旗之一,塞北户籍制度宽松。 像姜青禾这类的来开荒的,叫做客民,上的客籍。其他本地还是少数民族,都上土籍,也就是本地户口。 不过塞点给户房东西,啥籍都能上。 “还谈不,俺说你们谁想出来的羊换羊,简直一点谱都没有,”小胡子完全无视了那四周射来的眼神,蹲在地上揪着草问。 “谈个球球。” 领头的万念俱灰,这笔买卖做的,他还亏了头羊,又搭上那么老些死面锅盔。 他的心就跟死面锅盔里发不起来的面,一样的硬。 后头赶来真正的歇家嚷,“啥羊换羊,你们骆驼客还在路上养羊,真闲得蛋疼。” 这下子领头的心被戳得稀碎。 骑马先生也被他蠢到了,“来来,俺们谈谈皮货啥的咋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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