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面的宴席已经接近尾声,许多举子都已经醉醺醺,文凤清也借酒浇愁有了醉意,听到大人们传他,脑海中清醒,脚下的步子却虚浮踩不稳,侍从搀扶。 上席有几位官员还清醒着,见亚元被传去许久未回,解元又被传去,心生疑窦,其中一位官员起身走到门外唤住侍从询问几位大人传解元过去何事。 侍从对这位同考官不熟悉,含糊地回道:“关于秋闱之事,就是问问话。” 待侍从搀扶着人离开后,这位同考官回头朝堂内官员和举子看了眼,略作沉思后转身朝另一边去,叫来自己的随从,吩咐几句。 - 文凤清虽然有醉意,却清楚几位大人传他大概是因为何事。他知晓自己逃不过,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走到门前见到后堂中不仅有焦耘,还有焦耘的随从和文家的管事,几名差役和几个不认识的人。除了焦耘其他人都或轻或重身上带着伤,跪伏在地。 看来这里已经审讯过一番。 他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进门后松开侍从施礼,因为酒喝得太多,努力想要站稳身子不失礼,还是不太能控制身体歪歪斜斜站着。 几位官员面上皆露出不悦,管事见到文凤清后,忙向几位官员求情:“此事我家少爷根本不知,我家少爷一直以为老爷是闹着玩的,根本没当回事,也没有生舞弊之心,更没有通关节舞弊,几位大人明察。” 原来都招了,文凤清借着醉意自嘲苦笑,这么大的事闹着玩的,谁会信?连他自己都不信了。 他怨自己父亲糊涂,却真真切切知道父亲心中对自己的疼爱,为自己将来仕途考虑,只是父亲太想当然,太看轻了面前这位主考官,也用错了方法。他无法在这样的场合去指责自己父亲的罪责。 “汪百福说的可是真的?”陈学政见他无言厉声质问。 文凤清迟疑了几息才躬身回道:“是学生一时鬼迷心窍动了歪心思,命下人对主考官大人行贿。”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焦耘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文凤清,这种罪责他也敢朝自己身上揽。 “凤清!”他唤了声。 汪管事急忙为文凤清澄清。 “汪叔!”文凤清喝止汪管事,“祸端在我,你何故将罪责推给老爷?” “少爷啊,小的畜生不如,是小的害了你。”汪百福自责悔恨,痛哭道,“你怎可为老爷顶罪,你若是出了事,老爷、夫人和老夫人可怎么活。”转头便求几位大人莫信自家少爷所言,这事情是他给自家老爷出的主意,少爷自始至终根本没有参与此事,清清白白。 “我哪里还清白?”文凤清自嘲,父亲行贿主考官,企图为自己舞弊,就算自己没有舞弊,自己又怎么可能清白干净? 他跌跌撞撞地跪下,抱拳请罪:“诸位大人,此事与家父无关,全是学生起了贪念,所有罪责学生一力承担。” 几位官员眉头微锁,替父顶罪也要看什么罪,朝廷对科场舞弊从来不姑息,文栋行贿和他行贿是完全不同的罪,对整个秋闱的影响也不同。 “诸位大人面前,你还敢欺瞒?”陈学政斥道。 “学生不敢,的确是学生之罪,不敢嫁祸他人。” “若如此,为何你的考卷中不见关节字眼?” “是学生贡院之中及时醒悟。” 俞慎言觉得其中还有一个模糊的点,此时问向焦耘:“文家行贿送关节,你何敢押那么大的赌本认为自己就会是今科解元?若文凤清也用关节字眼,你何来自信认为自己定胜他?” 人证物证皆在,焦耘清楚自己舞弊之罪做实,无可辩驳。他望向一旁瘫作一团痛苦万分的文凤清,心中生出愧疚。 相识多年,同窗多载,彼此视为知己手足,自己知道文老爷所为却没有告知他,更没有去阻止文老爷,反而是利用。 若是自己能够不起贪念,能够待之赤诚,将事情告诉他,也许能够及时止损,也就不会有今日。 对方待他以诚,自己终是自私。 他收回视线,眼中模糊,拱手回道:“文凤清为人光明磊落,最不屑这种阴损伎俩,学生知晓他即便知晓关节也不会舞弊,才敢如此笃信自己会高中。” 俞慎言冷声斥责:“你也是笃信本官会受贿舞弊!” 焦耘默认,他的确如此笃信,四千两银子事成之后肯定还有几千两的答谢,如此巨额的数目,一个五品官一辈子的俸禄都远远没这么多。而且这么大的贿赂并非让主考官将无才之人取中,而是将本就有才子之名的考生推到解元的位子上,此举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神不知鬼不觉。如此两方得利,且还没有后顾之忧,不会影响自己的官声,何乐而不为? 也正因为如此笃信主考官难抵诱惑,所以他才敢舞弊,才敢下注,只是他赌输了。 赌场输了,科场上输了,主考官那里输了,现在在文凤清这里他还是输了。 愿赌服输,他拱手回道:“大人高风亮节,是学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污大人清名。” 俞慎言冷笑,随后道:“陈大人,您是本省学政,张大人是知府大人,此事要怎么处理还须你们来裁决。” 陈学政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一个是父亲行为嚣张地为儿子行贿,儿子未有执行,如今要为父亲顶罪;一个是未有行贿,却有投机取巧舞弊之行为;而身为主考官的俞慎言及时将此事报于靖卫。 张知府也未遇到过这种事,且如今秋闱刚放榜,解元和亚元都涉及舞弊,此事势必在文人士子间轰动,处理不好是要出事的。最关键现在这件事根本压不住。 二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张知府道:“夜太晚,诸位大人都累了,前面宴席也要结束,今日暂且到此。此案涉案的文栋还未有捉拿审 问,案情还不算明朗。这么大的案子,按察使那边也要知会一声,不如明日开堂再审,再做定夺,几位大人以为如何?” 陈学政自是觉得妥当,王评事也没有异议,俞慎言刚刚在前堂时从张知府对文家的言辞中听得出是有些交往的,如今又提了按察使,恐怕是要维护文家。 文家是棠州数一数二的富商,不可能不与官府打交道。 他沉默几息,应道:“张大人考虑周全,这关系到朝廷选贤,关系天下文人士子,案情的确要审清楚,否则无法向天下读书人交代。在下这里奏折无法写,回去也难以向陛下交差。” “正是。”张知府便命人将堂中诸人暂关起来,并差人前去捉拿文栋。 - 次日,知府大堂对此案进行公开审理,以张知府为主审,其他官员陪审。刚准备开堂,按察使严大人过来。以本省发生这种骇人听闻大案,自己身为按察使,过来旁听。 这位按察使俞慎言不陌生,当年他在翰林院时与其见过几面。此人当年在都察院任职,与高明进有私交。因为和高明进皆外任,往来不如京中之时,去年郭高的案子也就没有牵连到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高明进私交之人,他不认为会干净哪里去,高明进留下的贪污册子上是否有此人尚未可知。 严大人熟络地笑道:“俞大人久违。” 俞慎言也客气回道:“下官见过严大人,数载未见,严大人风采不减当年。” “不及你们年轻后生啊!”严大人呵呵笑着,与俞慎言续了两句旧。 - 昨夜舞弊的消息不知从哪里传了出去,今日开堂审理,便有文人士子前来听审。 文栋昨夜被抓捕归案,昨夜已经对其进行审问,他拒不认罪,咬定是管事汪百福和焦耘串通诬陷。此时将人带上堂来,见到其身上有伤,严大人当即便发声:“还未审怎么就先用上刑了?” 张知府解释昨夜靖卫连夜提审。 “靖卫?”严大人立即望向俞慎言。 俞慎言笑了下回道:“东原省发生考生行贿主考官企图舞弊这么大的事,靖卫上个月便已上报京中,听闻昨日得了旨意,协助审理此案。” 严大人神色僵了下,是未想到此事靖卫插手进来,明是协助,实则监督,必要时接手此案。 靖卫奉旨办事,他只道了句:“靖卫心急了些。”便没再说什么,余光瞥向文栋。 此刻开堂再审,文栋依旧不改口供。 “小民当时只是在家中信口开河,小民并未对主考官行贿,犬子的考卷并无此二字,何来舞弊?是焦耘和汪百福陷害。”极力地想要开脱。 张知府斥道:“本官已经核对,这纸上是你的笔迹,还想狡辩!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文栋依旧嘴硬,因为儿子的确没有舞弊,主考官也未有包庇,其他的证据都可以推翻,只要自己咬死未行贿,总有转圜的余地。 张知府审问一番文栋各种诡辩。 俞慎言看出张知府有拖延放水的意思,其他的官员未有开口,就连陈学政也变了态度,在等着结果,似乎都想让焦耘将所有的罪扛下。如此解元之名保住,也能最大限度减小了舞弊的影响,对所有人都有益。 自己坚持真相,是要惹众人不悦。 官场上总会有无数时刻让他选择,是同流合污,还是问心无愧。 他心中轻叹,若自己不是主考官,背后没有陛下,此刻没有靖卫在,他一个人如何对抗当地的众多官僚。 位卑言轻者,凭靠什么去伸张正义?他此刻深刻地感受到这句话。 他暗暗吐了口闷气,“张大人,在下有几句话想问嫌犯,不置可否?” 张知府倒是朝严大人瞥了下,有看对方脸色的意思。其实众人都清楚,这个案子靖卫插手,且证据确凿,又有俞慎言这个刚正不阿的人在,他们想在审问过程中动手脚不太可能。 “俞大人是当事人亦是同审,有疑虑自然当问。”张知府表情不太自然。 俞慎言了解文栋这样油滑的商人,不似文凤清和焦耘那般年轻气盛的读书人,张知府的审问对他来说不痛不痒,没什么用,必须直击痛处。 他直接道:“你可知令郎文凤清将所有的事都认下了?” 文栋震惊,急忙为儿子解释与此无关,请诸位大人莫信这话。 俞慎言又道:“本官想你应该知晓令郎为何这么做。” 文栋知晓儿子的性子,自知晓为何如此做,默了几瞬,提着的那股劲忽然就松了,身子塌下去。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85 首页 上一页 2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