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相宜将手自他掌中抽出,似不愿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侧身端了放得将温的汤药,“把药喝了吧,你烧得厉害。” 见她对此避而不谈,陶文璟将眼睛开,高热烧得他七荤八素,着实难受,连自己此刻在讲什么也不清楚。 “我没有想要为她开脱的意思,她罪无可恕,所有的祸事皆是她自招。” 她死并不无辜,吴相宜不想同情,只拉过他的手放到药碗上,示意他端牢,“人已去了,我再恨她无用,你将药喝了,刘丰年,你见过的,他已经去你府上报信了,很快陶府的人就会来接你了。” 自榻上站起身,才想离开,腕子却被他滚烫的掌腹指住,干涸的唇已然起了皮,一双眼干巴巴地望着她,“你的铺面,我赔你好不好?你别离京,成吗?” 这个问题吴相宜无法回答他,只言旁他,“你好好歇着吧,我出去给你熬些粥,郎中说你病着,喝些热粥能稍好些。” 陶文璟不止病了这一日,只觉着喉咙似火滚过一般。 眼见着人自他眼前离开,却连阻止的气力都没有了。 ...... 雨夜潮湿,江闻谷匆忙自外奔来,唐薏正剪花枝,离得老远便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 入门第一眼,自不必问,只瞧他那红黄相接的脸色便知他这个时辰为何而来。 “樱桃呢?”开口第一嘴便是问樱桃。 那火急火燎的样子使人惊心,唐薏原本还以为这小子是一时新鲜,并非是樱桃的良人,这会儿再瞧,倒没她预想的那般糟糕。 还未想好如何同他讲白天的事,便听他又道:“是不是母亲将她赶走了?我四处也寻不到她!母亲今日给她气受了是不是?” 今日江闻谷不在府里,江夫人特意挑了这么个日子将樱桃拎到前堂去。 待他一归来,消息已然散到了耳朵里。 一想白日樱桃哭成那副样子,唐薏于心不忍,正不晓得如何同江闻谷解释,好在他也知道了事件七八,省得她再解释。 将手里的花枝放下,唐薏站直身子劝道:“我本想着让樱桃在园子里歇上几日,可是她非要回唐府,我想着,她自小在唐府长大,自是视唐府为自家的,回去了也好。” “今日江夫人说话难听,樱桃自是受不了,”即是当着江闻谷的面,那一声母亲,她也仍旧难以叫出口,眼下面对江闻谷,唐薏素日少有的正色,直面而立,眼睛死死盯着他,“闻谷,江夫人口口声声说樱桃行为不俭,勾引少爷,这话我听着刺耳。” “我只说一句,你若是真心待她,就别负了她,你若是也想拿个妾室身份打发她,就干脆就此断了。” 没有立即回应唐薏的话,江闻谷一双眼内似燃了火,转身便走,“我亲自与母亲说明便是。” 这气势竟似要闹事一般,唐薏生怕他说话不中听,反而惹怒了江夫人,使得她对樱桃的憎恨又多一分,忙将人拦下,“我同你一起去。” 唐薏总是能使人安心的,自打她入门时江闻谷便清楚,定睛望了她一眼,没再犹豫,老老实实的点头应下。 二人并肩来到正园。 若非因着江闻谷和樱桃的事,以唐薏对江夫人的厌恶程度,她是如何也不会轻易踏足的。 府内擦黑提灯,两个人一路上谁也不说话。 盛夏时,天气炎热,房里闷得待不了人,江夫人与江观云正在这子里说话。 江夫人喜静,园中下人皆屏退,周妈妈正好才被她支开去沏茶,二人躲在暗处没有着急现身,恰好听到江夫人言语间提及江闻谷的名字。 爬山虎后的两人默契顿住脚步,窃听二人讲话。 自打从棠州回来,江观云的心中便一直有个疑问,今日得空,借着樱桃的事不吐不快,自也没留意暗处多了两双耳朵。 见周妈妈离去,江观云终忍不住问:“母亲,梁氏当年到底生了几个孩子?” 亭中灯火明亮,将江夫人的情绪照得清楚,提及此人,她虽不悦,却也觉着对于长子没什么可瞒的。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从前他不是没问过,可是江夫人没有一次正面回答,这回竟直言说起,江夫人知,有些事也藏不住了。 眼前浮现周南逸那张脸,周南逸是陵州人,江观云清楚记得,梁氏也是陵州人,且周南逸与他长相过于相似,让他不免怀疑,当真有那么巧合的事吗? “我虽不曾细问起,可是梁氏的事,我也知道些许,闻谷都已经这么大了,有些事我也想替他问个清楚。” 阴影处的二人不约而同睁大了眼,似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闻到了一股私密之意,唐薏最喜探听旁人隐事,不由身子朝前探了些。 他口中的梁氏,是江夫人心中的一根刺,连一想都觉着身心不适,稍缓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道:“梁氏当年,的确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被过继给了陵州她表兄名下,另外一个,成了你的弟弟。” 提到这,江夫人十分不耐烦,这么多年,江闻谷一直是她心里一根刺,即便留到身边,也不曾似对待长子那样待他。 这答案意料之外,江观云心口沉了沉,若不出意外,梁氏的大儿子,便是周南逸。 这过于巧合,巧的让他觉着哪处不对。 话开了口子,江夫人干脆一吐为快:“梁氏长子比你小两岁,长得倒是与你有七成相似。”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夫君将那女子带回府时的场面。 彼时的信国公还是小公爷,望向梁氏时他满目的深情,那深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总以为自己嫁得良人,与夫君举案眉恩爱无双。哪知她得到的,不过是尊重,敬爱,根本不是爱情。 因而梁氏出现时,她方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彼时江夫人母家颇有威望,她气急,无论如何也不让后来居上的梁氏入门,一个名分也不想让她得,哪怕是小公爷的侍妾、通房。 因她知道,若是梁氏入门,夫君心里便再也不会有她的位置,自小便被家族视为掌上明珠的人,娇横半生,哪里能容得这种事情的发生? 即便知道梁氏有了身孕,也不肯让她进门。 谁知梁氏被夫君养在外面,成了外室。 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后来的事江夫人知道不多,只晓得那个儿子生下来身子不好,相士说最好是送出抚养,迫于无奈,只得将他送往陵州,也就是梁氏的家乡,表兄名下抚养。 又隔几年,二人竟又得一子,只不过在生孩子的时候梁氏难产而亡,这孩子便被信国公抱回江府来,算在江夫人名下,便成了江府的二公子,江闻谷。 过往一一掀开,仿似又带着江夫人回到从前。 被梁氏衬得黯然失色的光景。 更难忘记自己心爱的夫君,为了死去的梁氏着了一身素衣,将襁褓中的孩子抱给她的样子。 那样的憔悴,那样的心痛。 无论是他的爱还是他的痛,她都无法接受。 自此的很长一段时间,江夫人都难以接受这个孩子,即便如此也将他抚养成人。 这是她半生宿怨,半生抹不去的阴影。 这些她都一一讲说给对面的江观云听,爬山虎后的唐薏眼珠子睁得如一对燃起的灯笼,一动不敢动,目珠微移,余光看见身侧的人五指用力攥住一把爬山虎,叶子于他手中被捏得残碎。 过去想不通的一切,他都在此刻全然明了。 为何同样子母亲的儿子,她却始终偏疼兄长,为何对他管束苛刻且严厉,时而生疏,温情稀薄......过去他心思单纯,总觉得是他自己做的不够好。 常惹祸事,他也曾努力过,只是盼着母亲多多关心他一些。 而今再瞧,多么像笑话。 眼中温热,江闻谷心中的信念一下子崩塌。 他的母亲是不被江家接纳的外室,他一直渴盼的亲情,从未在他身上流连片刻。 夜风炎热,扫过花叶,发出沙微声响。 江观云久久不言。 他无法言说母亲的对与错,于他们而言,连江观云也是局外人。 提及往事,江夫人也不觉落泪,“你父亲十分在意梁氏,梁氏死后,他一度一蹶不振,时常找些术士来府,做一些招魂占卜之事。” “他心心念念,不过是想要见梁氏一面,为此,他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甘愿。” “他无故失踪,旁人都以为他死了,”江夫人突然抬眼,眼中是少有的清明,“你当真以为他死了吗?他不过是去找能见到梁氏的方法去了,他对梁氏的爱,一天都没有消淡过,梁氏是他的执念,是他一生的执念。” 旁人都觉着江夫人蠢,信公国失踪的这两年,她不过是在骗自己,也与外人一样,假设夫君不过是意外失踪,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骗得久了,连她自己都信了。 一个大活人,又是京中贵胄,出行护军随行,他又能出什么意外。 无外乎是不想让人寻到他罢了。 对此,江观云更不意外,不过是怕母亲伤心,一直不言罢了。 又是一阵沉默,忽听园外宝瓶门处传来一阵声响。 原是江闻谷手力过大,将枝折断,大片爬山虎被他用力扯下,素来沉不住气的人这回也不例外。 亭中二人循声看去,两个身影恰好现身。 江观云第一眼望向唐薏,唐薏猛给他使了个眼色。 眼神交汇间江观云全然明了,方才的一切,二人都听到了。 而那江闻谷一双红眼死死盯着亭中的江夫人。 声音颤抖,似有怨屈,“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何一直都不喜欢我.......” “因为你恨我,也恨我娘亲。” 话落,他转身跑来,唐薏上前去拉他的衣袖,亦被她用力甩开。 见状江观云大步奔下凉亭将唐薏扶住,再想出去追人,江闻谷早就跑了个没影。 江夫人不觉自椅上站起。 这么多年,她从不觉得江闻谷重要,一直想着,即便他有一天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可今日他真听到了,猝不及防。 看他那副伤心的样子,江夫人心里没有痛快的感觉,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失神良久。 耳畔夏风呼鸣,江闻谷一路奔出江府。 出了江府眼前茫然,东南西北,天地广阔,好似没有一处可容他身之处。 没有一处。 寻了一处酒肆,十七岁的江闻谷,第一次买醉。 酒烈入喉,灼得他五脏似火烧。 越喝越清醒。 那烈酒根本不解忧愁,只能让他看起来越发的可怜。 一场空梦。 他自小倚赖的亲情,不过是空梦一场。 月亮隐到云层中,周身酒气四散的时候,一道身影入了这间酒肆,停在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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