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了,林中的猫头鹰叫起来似催人性命,仿似很快就能将那索命的恶鬼呼引来。 果不其然,破板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 周妈妈还算老道冷静,用肩轻轻撞了一下才被一条蜈蚣吓得掉眼泪的江夫人。 经得周妈妈提醒,江夫人立即止了哭声,一脸惧色地望着前方,因口被堵着,连哭声都显憋闷。 门外似有火光,随着几声浅淡的交谈,破门终于被人自外打开,火光之下,一道修长的身影随之步入门中,于暗处待得久了,眼睛暂不得适应突来的刺亮,江夫人双眼微眯,且过了会儿才看清来人。 来人着一身鸦青色的斗篷,帽沉压面,看不清五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是个男子。 他只身入门,将手上沾了松油的火把插立一旁固定,火光跳动,将他的身影照得忽明忽暗。 那人不紧不慢的站定在江夫人面前不远,低压着嗓音听不清情绪,却讲出了一句让江夫人十分莫名其妙的话来,“终于和你见面了,江夫人。” 他道。 这声音听着没有半点熟悉,但很明显是个年轻男子。 短短工夫,江夫人将自己所认识的人于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个遍,却也记不得这声线在哪里听过。 她除了自家两个儿子,哪里还识得什么旁的男轻男子。 嘴被堵着,江夫人开不了口,只以目光询探,男子瞧懂了,她是在问他是谁。 他伸手将帽子拉下,露出整张脸来,随之身形下蹲,视线几乎与她平齐,“夫人不认得我?” 他似笑了,可也不过是唇角牵动肌肉,笑意却不达眼底。 江夫人自是不认得他,可是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那五官轮廓,倒像极了一个人....... 刹时,有一个不好的念头于江夫人头顶炸开,她觉着这辈子她都没有这般机敏过。 眼皮渐渐撑大,江夫人本就紧着的双肩再朝高耸了耸。 “我等这一天,足等了二十三年。”男子笑意不减,眼底的狠意却是越发深重。 他抻手扯掉堵在江夫人嘴上的破布,想要听她申辩,想要听她在他面前低声下四的求饶。 口内骤然一松,烂布的腐朽味道在中中蔓延不散,噎得江夫人阵阵作呕。 可午时只在寺中用了少许素净的斋饭,这会儿什么都吐不出。 借着火光,她惨白着脸上下打量这个年轻男子,向来胆小的江夫人,竟头一回临危时没有露出瑟然的神态,反而慢慢平静下来,“时光一恍,悄然流逝,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这脱胎换骨似的江夫人让周妈妈一惊,江夫人从来都胆小,一遇事便无措这不假,可当她猜到眼前人的身份之后,她反而冷静了。 不是不怕,而是不想输。 前半生,她在那个女人面前输的体无完肤,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她不愿意让自己一生都这般难堪,尤其是在她的孩子面前。 出乎周南逸的预料,眼见着她眼中的惧色消散,不若他才入门时,语气淡然的似与阔别良久的熟识体面的寒暄。 “夫人这些年养尊处优过的不错。”周南逸冷笑。 可是一想到他的母亲早就黄土埋骨,甚至自己的亲弟弟还要养在旁人名下,他就恨不得一点点挖空江夫人的血肉...... 长吸一口气,江夫人故意挺直了腰板,逼着自己露出得意的笑来,微一挑眉,“的确过的不错,锦衣玉食,雕梁琼楼,出入有仆从,行街有车马。” “更重要的是,我是信国公的元配夫人,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字字句句一如针尖儿,扎在周南逸的心上。 她有所的,皆是自己母亲所盼的,一个名份,一份尊荣。 不觉捏紧了拳,面上仍带着笑,可额上的青筋已然鼓起难平。 “元配又如何?”周南逸一顿,“不还是我娘的手下败将。” 江夫人嗤笑出声,“果然啊,我没猜错,你是梁氏的长子,方才从你一露面我就看出来了。” “听说当年你被过继给了她的表亲,竟不想陵州那么远你都能找回来,看来你养父母倒是没少将从前的事说与你听。可是你将我绑来又有何用,杀了我给梁氏报仇?” “当初你为何不让我娘亲信国公府?”周南逸阴沉沉地问,“你可知若不是你,我缘何会与亲生弟弟分别这么多年,又怎会有家难回寄人篱下?” 旁人只晓得周南逸被过继给了亲戚,原本对他不错,似眼珠子一样捧着,可后来他到后没几年,那家又生了一对双胞儿子,至此他在家中地位急转直下,在外人看来,那家人待他如亲生,对他极好,可他知道,那些人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罢了,亲疏有别,无人真正善待,日夜似防贼一样防着他。 若非他后来遇见恩师提拔,只怕难走仕途,为了能够调往京城,他不惜拜在陶贼名下,替他藏脏纳垢,做他的伥鬼! 他做这些,只是为了入京,亲眼见一见这个女人。 “那些与我何干?只怕你这仇报起来也名不正言不顺,梁氏死于产后血崩,你该找那个让她怀孕生子的人去报仇才对。” “当年她明知那男人已有家室,却仍要跟着他,我的确没让她进门,可她也没走不是?那男人不还是给她置了宅子养着了。说好听了是两情相悦,难听了就是外室,你又不是我送走的,他们嫌外室之子名声难听,可她做外室的时候怎么不觉得难看!” 故忆重启,那女娇滴滴一脸委屈的模样又显在她的眼前。 多年前梁氏跪在面前向自己哀求,一遍遍讲着他们之间的所谓真爱,彼时她的夫君,似也忘了才生下不久的江观云,不顾一切只想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那时的她,孤零零一个人立在风雨中,几乎所有人都劝她,放梁氏进门,她也曾想过,但着实难咽下这口气。 好在那时娘家于朝中尚有威望,终替她顶下了信国公府上下的压力,梁氏才被她隔在门外。 有人说她恶毒,有人说她不近人情,有人说她悍妒,可谁又看到她那颗血淋淋的心,她没有去加害梁氏,仅仅是不让她闯入自己的生活中,这难道也错了吗? 仇人往他心口插刀,他哪有不回的道理,咬着牙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夫人说的极好。” “还不肯进来吗?”他朝外唤了一声,想要唤门外的人进来。 良久,一个身影挪到破门前,推门而入。 江夫人和周妈妈朝前看去,来人竟是消失多日的江闻谷。 此刻破屋外半人多高的杂草堆里悄悄被人拨开一条缝隙,一双清澈的杏目紧眨两下,唐薏扯了扯一旁江观云的衣袖,小声道:“还不进去吗?” 江观云顺势握住她的手,回道:“再等等。” 他紧紧盯着前方,他想知道,江闻谷的选择是什么。 这两日唐薏只以为他对江闻谷失踪的事不上心,实则他一面派人去找江闻谷,一面派人盯住陶府,盯住陶府是因为棠州的案子与陶大人有所关联,竟没想派出去的人意外发现了周南逸进出陶府。 江闻谷最后现身的地方是一家酒肆,据小二道,那日他最后是由一个年轻男子带离的,两厢一串,江观云强沉住气,不露声色又命人暗中调查了多天,发现府门外时常有陌生人往来,看似往来,却处处留意着江府的动静。 周南逸这时候来京,又与江闻谷碰面,这一切不是太过巧合了吗? 破屋里面不过是两个老妇,这里人烟罕至,外面才三四个人把守。 破屋房顶都损了大半,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即使蹲在草丛中,也能听出个七八。 眼下看似平静,可唐薏知道,江观云今日是有备而来,这附近都埋伏了人,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能冲出来将屋里的人制住。 长这么大唐薏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儿,一点儿都不怕,反而有点兴奋,暗自捏紧了拳,想着一会儿冲进去时该怎么动手。 她不免又朝江观云身旁贴了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周大人是你兄弟的?” “在棠州时?” “嗯。”关于这个人,江观云其实不想提。 “怪不得,我说他怎么长的和你这么像。”唐薏小声嘟囔,却也惹得江观云不开心。 因为他仍记得在棠州时,唐薏与周南逸走得很近,而那周南逸看唐薏的眼神,很不对劲。 “不过,他没你好看。”在江观云面前,唐薏总有这种扭转乾坤的能力,一句话使他上天,一句话也能使他坠地。 原本紧张又沉重的气氛被她轻轻一挑,便开忧许多。 忍不住将唐薏的指尖儿紧紧攥起在唇边,轻吻一下。 这下意识的举动在此刻其实很不合时宜,唐薏才想嘲弄他两句,却借着月光看清他半张忧虑的侧脸。 她一下子会意,缘何他宁可见着自己母亲受罪也要在此埋伏。 因为他想得到一个答案,他也想看看江闻谷的选择。 这些天他将江闻谷的行踪一一看在眼中,亦知他一直与周南逸在一起,周南逸同他说了什么江观云并不清楚,可今日的事,江闻谷显然也有份。 他在赌,赌江闻谷不会踏错那一步。 “别担心了,闻谷不是坏孩子,”唐薏一句话戳中江观云的要害,“虽然你娘为人的确刻薄,可到底也有待他好的时候,江闻谷虽然年少,有时做事莽撞,却不糊涂。” “我想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的指尖儿仍被他握着,三两句话下来不由又让他握得紧了些,心里默念,“唐薏,我若没有你,该怎么活。”
第七十一章 失踪三 在见到江闻谷的那一刻,江夫人的目光由震惊到坦然,不过是风吹云散的片刻光景。 此时此地此人,江夫人已经料想到了他们兄弟二人到底想到干什么。 今日,他们就没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这里,不由冷笑一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兄弟重逢,这是要给梁氏报仇呢。” 周妈妈始终被堵着嘴,半句言语也喊不出,只猛地摇头,声声呜咽,只盼着江闻谷不要做傻事。 可江闻谷一双赤红的眼,只盯在江夫人的脸上,没有偏移半寸。 消失多日,平日那个干净爽朗的少年,于火光之下略显憔悴,竟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眼睑微垂,看向江夫的目光,并没有周南逸想要的恨意与杀气。 这让周南逸心中不安,侧移半步,手臂搭在江闻谷的肩上,指尖儿微微使力,语气却是极其温柔几近蛊惑,“闻谷,你方才在外面可都听清了?” “这个女人,蛇蝎心肠,到了如今还不知悔改,若不是她,你我兄弟怎会落得今日田地?我们明明都是父亲的儿子,偏却天各一方受人冷眼。” 周南逸正在意的是江观云,明明二人年岁相差不大,明明皆是信国公之子,可他却能做小公爷,而自己不过是平民家的儿子,一荣一礼皆需自己拼了命的去争,用尽全身力气去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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