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九涣眼巴巴的瞅着他,一脸的‘你当真如此想’的神色。 徐鉴实忽的哽住,话音戛然而止。 “是,礼部如今虚职,但也合你不是?若当真给你外放去,只怕丢我脸!”徐鉴实恼道。 昨日宴散,徐鉴实便被官家召去。 徐九涣回来不足一日,消息便传到了官家耳中。 泱泱的身世,断然是瞒不住的。 徐鉴实顺恭圣听,求了这蒙荫恩典。 徐家是徐家,孟家是孟家。 而泱泱,是他徐家子嗣。 徐九涣耸耸肩,吊儿郎当道的气人道:“我又没说话,恼羞成怒做甚。” 徐士钦瞪他:“你少说两句。” 早膳摆好,丫鬟们便退下了。 几人落座,自觉的食不言。 用过早饭,不等徐九涣一脸恹恹的带着闺女走,徐鉴实将泱泱喊了去。 “爹爹~等我嗷~” 小泱泱被祖父牵着,扭头满脸不舍的跟徐九涣殷切叮嘱。 徐鉴实双眼盯着长子。 徐九涣嘴巴动了动,勉强道:“……今儿不出门逛去。” 祖孙二人来了书房。 徐鉴实在桌上铺好宣纸,也没喊人进来伺候,一手轻提衣袖,稍添水研墨。 稍片刻,墨香在房中散开。 溜溜达达瞧了一圈儿的小泱泱跑回来桌前,瞧着他的动作。 徐鉴实目光稍偏,温声问:“可知你名之义?” 徐太傅儒雅温和,一把美髯养的极好,根根顺滑,间无杂色,随着唇齿张合而轻动,颇为吸引小姑娘的目光。 小泱泱伸着小手摸摸,点头道:“爹爹说,兰溪春尽碧泱泱,映水兰花雨发香[1],我出生在兰溪,正值新雨之后,兰香清冽,他觉得很好,是以,唤我泱泱。” 太傅骤然怔愣,良久,一副美髯轻动,长叹息道:“祖父知道了。” 泱泱歪了歪脑袋,瞧着他的神色疑惑不解,肉乎乎的小嘴嗫喏几下,又道:“祖父若觉凄凉,那便只当我这名儿,是以春色泱泱,可好?” 三岁小娃娃,竟是这般识人心事怅然,说出这哄人的话。 徐鉴实放下墨条,朝她招招手,“你来。” 泱泱不明所以,胖乎乎的小身子自然的靠在他膝上,仰着张小脸儿瞧他,“祖父可是还觉难过?” 徐鉴实摇首笑笑,“你爹可曾教你读书写字?” 泱泱摇头,实话实说道:“爹爹说,来日方长,不急着吃读书的苦!” 徐鉴实:! 那个逆子!!! 云海翻涌,日光透过窗棂,洒落满地的竹影,明亮和煦。 只见那近半百之人,将小孙女抱在膝头,握着手教她写字。 “兰溪春尽碧泱泱,映水兰花雨发香……” “可学会了?” “会啦!” 圣旨来得很快。 书房二人写完一张纸时,门外小厮禀道:“老爷,天使来了!” 笔锋微顿,徐鉴实收起笔,将泱泱从膝上放下,替她整理稍乱的发揪,温和道:“管子有言,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则臣下肃[2]。” 小泱泱似懂非懂的‘哦’了声,替他将皱了的袍子抚了抚,抬眼瞧他。 徐鉴实温笑,道:“你比你爹,聪慧更甚。” 这是夸她呢~ 泱泱笑得满脸骄傲,“是呢~” “明日起,祖父教授你读书,可好?”徐鉴实理了理她的小裙摆,和蔼问。 “哦~”小泱泱眼睛咻的睁圆啦! 天使宣过旨,笑呵呵的道了喜,接了徐家递来的喜银,也没多留。 堂屋里,几人叽叽喳喳,拿着那圣旨左瞧右瞧,又递给了徐鉴实。 徐鉴实接过,瞧了片刻,放下道:“从今起,你也有功名傍身了,我不求你振兴门楣,但愿你安分守己些,别惹祸端。” 徐九涣窝在椅子里,旁边摆着青色官袍,满脸难过,闻言,撇嘴道:“礼部员外郎能惹啥祸端?” 徐鉴实横他一眼,道:“若嫌这官小,你自个儿挣去。” 徐九涣幽幽叹气。 是官大官小的事儿吗? 是他要上!班!了! 要为五斗米折腰了啊呸! 家里人都在,晌午饭便也在堂屋用的。 吃过午饭,父女俩脚步沉沉的往自己院儿去歇晌。 绿稚备了瓜果,这时节用冰凉了些,但过过井水的瓜果,吃着倒是舒服的紧。 父女俩坐在阴凉廊下,两脸惆怅。 “泱泱啊,你爹要去受苦了。”徐九涣咬着颗葡萄叹气道。 “爹爹啊,泱泱要吃读书的苦啦。”泱泱啃着一瓣西瓜,叹气道。 父女俩对视一眼,又齐齐叹一声—— “唉……” 落日熔金。 徐鉴实在桌案前枯坐半晌,重新铺了纸张,提袖研墨,片刻,提笔书曰: 族长尊鉴,别时良久,甚感为怀。 幸各事安适,足告雅怀。 今族中子弟有一事,烦请尊忧。 长子小九,得一女,名华缨,时年三岁,子欲修族谱,特修此书禀尊长,还望应允。 富贵非公愿,谨祝荣寿。 鉴实敬上。 秋里的清风浮动,字迹干透,徐鉴实将书信折起装好,唤来门外的小厮。 “速速送去驿站,不可耽搁。” “是。”小厮躬身接过,退了两步,折身出门去。 徐九涣几人被丫鬟喊来时,就见老爹正在池边喂鱼。 他家这宅子宽敞,池林修筑也颇废了些功夫,从前他娘便喜欢这园子,傍晚用过饭,少不得要转悠两圈儿,赏赏花啊,喂喂鱼啊,好不悠闲。 倒是难得见老头儿有这兴致,徐九涣心里嘀咕。 徐鉴实听得动静,喊了泱泱来,将手中鱼食分了她些,一老一少的颇怡然自得。 徐九涣没这宠爱,倚着假山岩壁站着,瞧着他们乐,倒也不催促。 徐士钦夫妻过来稍晚些,他们住着的西跨院离这园子稍远,多些脚程。 “爹,大哥。” “父亲,兄长。” 夫妻俩福身问安。 徐鉴实‘嗯’了声,将手中鱼食尽数洒了去,道:“去堂屋说话吧。” 这是有事要说。 徐士钦朝徐九涣望了眼。 徐九涣被瞧得莫名,“瞅我作甚?我可没这待遇。” 值得老头儿召唤全家来说事。 徐士钦白他一眼,懒得作搭理。 还给他委屈上了? 哪回他的事不是家里天大的事了? 堂屋,几扇雕花木门敞着。 外边儿,云蒸霞蔚漫天昏。 徐鉴实高坐,他抬手,唤来泱泱。 “跪下。” 泱泱脑袋歪了歪,似有不解的瞧他咋就翻脸啦? 啪嗒,跪下了,仰着小脑袋望着他。 底下坐着的徐九涣,眉梢轻动了下,惫懒靠在椅子里的身子微微坐正了些。 堂内静谧,似能瞧见些浮光跃金。 几双眼睛都安静的看着徐鉴实。 “你之小辈,族中从‘华’字,乐者,德之华也。贤者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3]。今祖父替你取名‘华缨’二字,惟愿你不受忧扰,世安宁,可好?” 泱泱想了想,抿唇道:“我叫泱泱~” “嗯。”徐鉴实颔首。 “我是华缨~” “嗯。” 小泱泱唇角翘起,“我喜欢!” 徐九涣甚少教她规矩,便是与人问安,都是她瞧着旁人偷摸学到的。 小姑娘小小一团,跪在堂中,手心伏地,以额相触:“华缨多谢祖父赐名。” 徐九涣目光微顿,良久,侧首望向门外,遥望东向。
第5章 爹爹不在的第一日。…… 翌日,天蒙蒙亮。 徐九涣在被窝里挣扎再三,坐起了身。 他要点卯…… 他要上工…… 他…… 门外丫鬟只听咚的一声,再无动静。 几人面面相觑。 “绿稚姐姐,可要唤主子起身?”小丫鬟低声问。 绿稚哪里知晓? 她家主子从前也不曾当过官儿,点过卯啊。 “西跨院二爷寅时便起了……”另个小丫鬟低声说。 绿稚深吸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叩门唤道:“主子,该起了……” “再过一刻钟。” 门内声音气若游丝的传来。 赖床一刻,徐九涣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又将熏过冷香的官袍奉来,等他换上。 “去将家里的点心糕饼给我带着些……” “……吩咐采买的人,寻寻秋柿子,要皮薄肉多,汁水足的,若是有,多买几个给泱泱。” “不必喊她起床,被吵醒可是要闹脾气的,她若是想出府玩儿,绿稚……” “诶!主子!” “泱泱若是想去街上,你便带她去,再带上两个护卫一道……” “是。” “还有啥……”徐九涣打了个哈欠,眼底潋滟泛着水色,“罢了,想起来再说吧。” 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忙着絮絮叨叨。 鬓发抿好,戴上官帽,那厢徐士钦已然差小厮来催了。 “他等我做甚?”徐九涣耷拉着眼皮,满脸不高兴。 桌上丫鬟已布好早膳,他端起那碗晾凉的桂圆红枣粥,几口吃完,接过绿稚递来的油纸包,阔步出了门去。 鸡飞狗跳的一早,总算是消停。 近前伺候的丫鬟们也松了口气。 马车上,徐士钦等得不耐,正欲又差人去催,总算是等得那爷出门来,掀帘上车。 “做甚瞧我?”徐九涣理直气壮,“你是不认得去衙门的路?” “二十四司衙门挨着,你当我稀罕的等你!” 徐士钦气死了! 他入仕以来,还从未如今日这般晚过点卯! 马车悠悠晃起来。 徐九涣拆开油纸包,大口咬着肉包子瞅他,“那老头儿咋的不等我?” 徐士钦:! “你还想让爹等你?!” 简直倒反天罡! 徐九涣实话实说:“不想。” 老头儿不让他在车上吃包子。 徐士钦白他一眼,忍受着车内的肉包子香。 憋了片刻,他头扭回来,恼道:“你就不能吃完再出门?” “若非你着人来催,我自是要吃完的。”徐九涣将最后一口包子吃完,油纸折好。 这还是他的过了? 徐士钦瞪他一眼,懒怠再多说。 这厮不想认的错儿,总是旁人之过。 马车又晃悠了半刻,而后停下。 也未耽搁太久,他们住着的九曲坊本就在皇城西北角,不费功夫。 “二爷……大爷,到了。”小厮禀道。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4 首页 上一页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