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栀并未夸大,西市多外邦商贾,三教九流之人都有,她长得这般出挑,到了西市绝对打眼,若生了是非就麻烦了。 晚棠知青栀的担心不无道理,笑着道;“你放心,我戴上帷帽,外人瞧不见我的模样,再说,我们是去正经做生意的,坊市里有西市署管着,生不出大事。我们早去早回,探了虚实马上回来。” 青栀仍是不放心,蹙着眉头还想再说些什么,晚棠拍了拍她的手,微笑着道:“我知你想说什么,吐谷浑人在骑猎上甚有心得,我们既想请人家传授马术,便要拿出诚意,这次秋狩参与的世家公子颇多,便是为了日后说亲考虑,也得好好抓住这次露面的机会不是?” 晚棠知青栀看重她的婚事,只好用这茬来胡诌。 青栀听罢,迟疑了片刻,终是一咬牙,万般无奈的同意了,转身便去收拾出门的一应用具,让门房备马车。 午饭时分,晚棠在谢氏跟前提了出门的事,谢氏一心惦记着儿子今日秋闱散考,没心思管她,随意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未时一刻。 晚棠换了身轻便的窄袖襦裙,带上紫纱帷帽,与青栀一道上了马车,两个护院壮汉坐在外头,权当车夫。 约莫两刻钟功夫,西市便在眼前。 西市毗邻商路,每天无数商队进进出出,各路贸易十分繁华,大小货物更是应有尽有。一靠近西市,外头随即就热闹了起来。 晚棠把车帘撩开一条小缝,只见青石板街两旁榆槐荫荫,店铺林立,各坊市所售货物不尽相同,人群熙熙攘攘,各路口音的吆喝叫卖声不断,很是一番琳琅繁华的兴盛景象。 按着青栀的吩咐,马车驶到了专门售卖骡马鞍辔的延通坊,在一树荫处停了下来。 青栀给晚棠戴上了帷帽,仔细确认无有不妥,才扶着她下了马车,站定后,青栀悄悄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头戴圆顶垂裙风帽,身披小立领直襟长袍的粗汉,压低声音道:“姑娘,就是他了。” 晚棠稍稍拨开一点幕纱,顺着青栀指的方向看去,见那位汉子高大健壮,皮肤黝黑,耳上带着金环,脚穿革履,看起来确是吐谷浑人的打扮,身旁栓了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前蹄正在地上来回扒着。 他声如洪钟,正卖力吆喝着,许是久无人问津,神色略有些焦急。 晚棠带着青栀并小厮举步往前,在其他货摊上随意问了问,这才来到壮汉的摊位前,停下,问道:“敢问这匹骏马,出价几何?” 壮汉见眼前开口问价的是位女子,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气质斐然,音似泠玉,许是出得起价的雇主,便抬起五指张开道:“五百两。” 青栀听罢暗啐一声,忍不住小声嚷道:“五百两,这可真敢喊。”这价格,都快抵得上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吃喝了,他们刚刚问过,其他马贩的马顶多出价一百两。 壮汉起先没留意,听到嘀咕声,才注意到身后的青栀,不由皱眉:“怎么又是你?”当下便知这两位娇滴滴的姑娘家不是诚心来做买卖,八成是来找麻烦的,沉着脸挥赶道:“走走走,一边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第12章 交易 青栀见他如此无礼,正准备回叱,却被晚棠抬手止住,对着壮汉道:“阁下诚厚,这价,不高。” 晚棠注意到,身旁这马毛色油亮,额头隆起,双眼突出,蹄子好象垒起的酒药饼,正是前世赵彧提到过的千里良驹的模样。似这样的雄骏宝马,卖一千两都不为过,他只卖五百两,应是十分着急用钱了。 壮汉听闻晚棠说这价格不高,似是门道中人,脸色好看了几分,问道:“姑娘可是要买?” 晚棠摇了摇头。 壮汉顿时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道:“那你在这问什么问?走开走开!晦气!” 晚棠并不着恼,微笑着道:“阁下稍安勿躁,我虽不买你的马,但也是诚心与你做笔交易。看得出来,阁下舍不得这马,现下低价卖出,应是遇到了些许难处。与我成交,阁下不仅能保住这马,更能解了当下燃眉之急。” 壮汉见这小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但三言两语便道出了自己的处境,抛出的彩头也让自己有些意动,不禁问道:“你说说,什么交易?” “不急。在谈交易前,敢问阁下故土何处?” “吐谷浑。” 听得想要的回答,晚棠心中满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阁下可知‘青海骢’?以前可有接触过?” 壮汉很是诧异,要知这青海骢是吐谷浑的稀罕物,她一闺阁后院的小姑娘,知道的倒是不少。他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傲然道:“我怎会不知?我家世代驯马,‘青海骢’便是我曾祖培育出来的千里良驹。” 晚棠听罢大喜,没想到机缘之下竟寻得了青海骢的宗匠,按捺住心下雀跃,扬着嘴角道:“如此甚好。交易很简单。我以两月为期,租下阁下和阁下的马。这段时间里,阁下和阁下的马均为我所用,入我府上,听我吩咐,事成之后,我将付给阁下一百两纹银作为酬金。”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当然,我让阁下做的,绝不会是伤天害理或是力所难及之事,我保证,两月后阁下和马儿都能全须全尾地从我府上出来。” 壮汉听后,想也没想,直接说了句不成。 并非他不想做这交易,实是自己已欠下了二百两的药钱,日后还需继续熬药,这小姑娘开出的酬金仅区区一百两,能解什么燃眉之急? 他摇了摇头,伸手一摊,再次请晚棠一行离开。 晚棠不解,这位壮汉刚刚明明已经动摇了,自己开出的条件也都是于他有利,为何如此干脆地就拒绝了?难道是自己开的赁价太低了? 她算了算,当掉阿娘留给她的几个耳环镯子,加上这许多年自己偷偷攒下的月钱,这已经是自己能拿出的所有私房钱了。 按道理,自己只租不买,且时间又只有两月,一百两应是高价才对。 晚棠不死心,并不挪步,脑中飞快想着是否还有其他办法。 这时一阵风拂过,遮面的幕纱被吹起几寸,她在这空当里瞧见,这壮汉的双手有些蜕皮,且指尖处颜色发黄,拇指,食指与中指染色最深。这样的一双手,当是常年抓药熬药所致。 晚棠心下微动,顿了一顿,转而对着他问道:“阁下的难处,是否与药石相关?” 壮汉瞟了她一眼,一脸防备:“是又怎样?” “不瞒阁下,我娘亲以前是医女,我虽不懂把脉,但在用药解毒方面尚有几分了解,阁下若是信得过,可说来听听,说不定可帮上忙。” “你说的可当真?你会解毒?”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显是说到他的心事之处了。 晚棠微微一笑,道:“我既诚心想与阁下做买卖,便不会欺瞒。我虽无起死人肉白骨之能,但若需解毒,会尽我所知。不过,成与不成,还得看过病患与药方才知。” 她这话,也不算撒谎。 壮汉听罢,一改之前的蛮悍,态度变得十分恭敬,立马道:“我知我知!在下斛律昌,方才多有得罪,请姑娘海涵,若姑娘能帮吾妻解毒,别说两个月了,给姑娘赶两年的马都成!” “不知夫人现在何处?”她问。 “就在后头巷子里,姑娘请随我来。” 说罢解了缰绳,牵着黑马,引晚棠一行人往自家住处去。青栀很是担心,扯了扯晚棠的袖子,觉得此举过于冒险,但架不住晚棠心意已决,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绷着神经护卫姑娘周全了。 斛律昌的住处确实很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是个一进的小院子,虽破旧,但收拾的井井有条。 一行人刚进院子,便听到了里头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斛律昌听得声音,立马丢开缰绳,着急地跑进屋内。 晚棠见状,不禁感叹这汉子看着蛮横,却是个爱妻心细之人,随之吩咐随行的沈府护院在外等候,自己带着青栀加快了脚步。 进得屋内,登时浓重的药味扑入鼻息。 房中摆设十分简单,并无多余的家具,堂屋东边摆着杉木架子床,一妇人躺在里头,斛律昌坐在床边,正抚着她的额头,轻声问她是否有哪里感到不适。这当是斛律昌的妻子无疑了。 晚棠观这妇人,面色蜡黄,嘴唇苍白无血色,身形消瘦,但眉眼清丽,并非西域长相,应是大魏人。 妇人见家里突然来了两位眼生的姑娘,衣着也不似普通人家,挣扎着爬坐起来,不解地看向夫君:“昌哥,这些都是……”语气隐含不安。 斛律昌连忙扶着妇人慢慢坐起,在她身后垫了几个软枕,又把被絮往上拉了拉,忙活完才对着妇人温声道:“别怕,是坊市里认识的主顾,这位姑娘许是能解你的毒,我带她过来瞧瞧。” 这妇人似乎很是信赖自己夫君,见斛律昌这么说,神情便放松了许多,对着众人勉力温柔一笑:“奴家阿真,谢过各位善人……”话都尚未说完,又捂着嘴费力地咳了起来,斛律昌见状,忙给她拍背顺气,倒水润喉。 第13章 留药 阿真捂嘴咳嗽时,晚棠便注意到,她的指甲泛着青紫,这确是中毒的征兆。待她好受一些了,晚棠摘下帷帽,望着斛律昌道:“阿真嫂子这毒,中了有多久了?郎中怎么说?” 斛律昌乍一看见晚棠的阵容,稍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道:“约莫有三月了。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中了悲风散,但服了这许久的药,却也一直不见好。” 晚棠思索了片刻,随即上前轻轻撩起阿真的头发,看了看她的后脖,不出所料,后脖处也泛着青紫,寻常很难注意到。 斛律昌忙起身请晚棠坐下,焦急地问:“姑娘以为如何?内子这毒该怎么解?” 晚棠顿了一下,道:“依我看,阿真嫂子这毒,并不像悲风散。” 斛律昌一愣。 看了这么多大夫,无不说是中了悲风散,只是开的药方有些不同而已,是以自己从未质疑过。 现下这姑娘却说,这毒不是悲风散? 晚棠看着面前两张错愕的脸,解释道:“《五毒经》有云,悲风散以雷公藤入毒,辅以苦杏,中毒之人指甲青紫,看着就如同阿真嫂子这般。但书中亦记载,西南夷夜郎国有一毒药名曰乌月关,以白头翁入毒,症状与悲风散极其相似,中毒后指甲亦是变色,唯一不同之处是中了乌月关之人,后脖处会有毒素淤堵,呈青黑块状斑,而悲风散中毒者却无虞。” 她停了片刻,探过身子,把阿真的后脖衣领往下拉了拉,露出了点点深色淤紫,引斛律昌过来看了看,正色道:“是以,我猜测,阿真嫂子中的,应是乌月关。”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晚棠说完,心里亦感到十分庆幸。今日这际遇,仿似老天都在帮她。刚刚为了留住斛律昌,她斗着胆子来解毒,权当是试一试,虽看了阿娘的五毒经并一些医书,但心中也是没底。幸而这毒症书中有所诠注,亦把两种相似的毒药都作了详细阐说,自己才能侥幸瞧出些端倪来。 过了几息,斛律昌似是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晚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3 首页 上一页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