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阿真中毒以来,京城里叫得上号的名医,他几乎都走遍了,看诊后的说法都大同小异,他也因此欠下了高昂的药钱,只能卖马来还。 但眼前这姑娘,看起来尚未及笄,进来后连脉都未把,说出的话却是让人惊掉下巴,颠覆认知,不知有几分可信? 斛律昌陷入了犹豫。 晚棠见他不做声,知他对自己刚刚说的话是半信半疑,便道:“乌月关始于西南蛮夷之地,大魏甚少出现此毒,因而之前的郎中未诊出,也实属正常,我也是无意间得知了这些区别,今日才能瞧出些头绪。” 此时青栀在身后小声地提醒她该回去了,她看了看日头,确实已是不早,自己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思忖了几晌,便对着二人道:“要不这样。稍后我把乌月关的解毒药单留下,二位若信得过,可试着喝几天,是否对症,三日便知。三日后若无起色,我日后绝不再来扰斛律大哥做生意。” “但是若阿真嫂子的身体有所好转,”晚棠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请斛律大哥莫要忘了我们的交易。” 阿真见眼前这姑娘秀眉善目,话语诚恳,不似奸佞捉弄之人,柔荑覆上斛律昌的大手,轻声道:“昌哥,我们试一试吧,不过是再多喝几天药罢了,这几个月都喝过来了,又何惧这短短三日?我想早点好起来,不想再看你为了我,日日如此辛苦……” 说着眼角已泛出泪花。 斛律昌见阿真垂泪,顿时慌了手脚,赶紧扯了衣袖给她擦眼泪,忙不迭地应了她刚说的话,笨拙地哄着。 阿真无意在外人面前矫作,强忍着心中酸意收了泪,扯了扯斛律昌的衣角。 斛律昌似是才想起晚棠还站在对面等着自己的回复,颇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几声,起身向晚棠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姑娘今日肯来为吾妻看病,斛律心下已是感激不尽。姑娘放心,我吐谷浑人最是讲究诚信,若阿真得以解毒,斛律必心甘情愿受姑娘差遣,在所不辞!” 晚棠刚见二人脉脉温情,心下也甚是感慨,不想这世间竟也有如话本一般的绵绵深情。 她随即侧身避了斛律昌的大礼,道了声“言重”,便走到案几前,走笔不休,写下了晌午刚在五毒经中看过的解毒方子。 确认了一遍药单无所遗漏,便起身向二人告辞,斛律昌执意相送,晚棠推拒不过,便由他护着一路上了马车,直到主仆一行出了延通坊,斛律昌方才离去。 …… 回到府中,已是申时末。 晚棠回房刚换了件家常衣裳,恰恰好便到了该去用晚膳的时辰。 沈府不兴奢靡,家业也不大,是以府中只有老夫人院子里有小厨房,沈立元白日在官署当值,酉时放衙后,若无特殊情况,一房人便一起在西耳房用晚膳,问问学业家常,或诫勉,或训话。这个规矩是在江陵时便立了的,即便到了京城,也一直沿用着。 今日大哥秋闱散考,注定是这一房人满心期盼的一天。 她匆匆赶至正厅主屋,果不其然,见堂中除了老夫人,所有人都到齐了,连沈立元也在,都在翘首以盼沈怀知归家。 晚棠规矩地向沈立元和谢氏见了礼,便安安静静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起等待着,虽然她心下清楚,这等待是徒劳。 沈立元已过不惑之年,唇上留着胡髭,面容古板严肃,此时仍着一身官服,显是提前告了假,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一直在前厅等消息,现下不见沈怀知回来,也有些焦躁,皱着眉问谢氏:“不是已派人去接了?怎还不见怀哥儿的人影?” 谢氏也是摸不清楚情况,一阵心慌,小心地说道:“妾也是不知,已打发了三拨儿小厮去找,说是贡院里头都没人了,怀哥儿许是在回来的路上,错过了接应……” 第14章 传话 话未说完,院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原是之前打发出去寻人的一名小厮回来了,只见他肩上背着沈怀知惯用的书箱,孑然一人,一路小跑进来,在堂中站定,缩着脖子,惶恐地传着话:“启禀老爷,夫人,找到公子了,公子说,请老爷夫人不必等他,今夜有好友相聚,不回来用膳了。” 沈立元和谢氏对望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 怀哥儿一向晓事,似这般不打招呼便擅自行事的情况几乎从未有过,二人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来传话的小厮低头候在堂中,额头渗出薄汗,趁着举袖拭汗的功夫,偷偷抬眼觑了一眼沈立元,见他面色沉沉正在思索着什么。 谢氏到底是护犊,见沈立元不吭声,似是有些不快,随即故作轻松地打着圆场道:“这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性子,许是正在兴头上,忘记了差人回来知会一声也说不定。” 说着便吩咐仆妇准备开饭,准备往西耳房去。 传话小厮见夫人发了话,众人已起身往耳房去,估摸着这里应没自己什么事了,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挪着步子准备退出前厅。 “等等。” 小厮刚退了几步,心里正庆幸着,沈立元便出声喊住了他,声音威重。 “你是在何处,找到了怀哥儿?” 沈立元毕竟为官多年,对事物更为敏锐,自己儿子这举动不同寻常,传话小厮的神态也颇为闪躲,他立马嗅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小厮心下叫苦不迭,虽心下惶惶,但家主已然发问,只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是在……在……” “是在哪儿,你倒是说啊!” 谢氏瞧这小厮一副支支吾吾不敢说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不妙的预感,又是担心又是惊怕,忍不住抬高声音,甚是着急地催促。 这小厮头垂地更低了,一咬牙,壮着胆子说了出来:“是在怡春楼寻到了公子!” 话音落下,霎时这堂中静的落针可闻。 怡春楼,这可是京城鼎鼎有名的青楼,也是出了名的销金窟。这楼里的姑娘个个貌美,手段勾人,常有公子哥为了近美人身而一掷千金,甚是荒诞。 谢氏完全愣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直直地盯着小厮,这糊涂东西怕不是认错了人?沈听雪和沈慕云听罢也是目瞪口呆,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这是大哥会做出来的事儿。 只有晚棠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她知道,这小厮没有撒谎,被全府人寄予厚望的沈怀知,因秋闱失利,心中苦闷无比,确实上了青楼,喝了花酒。这一天,他不仅没有回府用晚膳,更是彻夜未归,直到后半夜,沈立元实在坐不住了,派人去把他绑了回来,谁知沈怀知一路嚷嚷着不回府,浑身酒气,酩酊大醉,满口胡话,沈立元见后大怒,又是请家法又是破口痛骂,谢氏在一旁哭哭啼啼地护着求情,这一晚闹得府里鸡飞狗跳。 沈立元站在堂中,听了小厮的回话,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拳头攥的死紧,气得额间青筋暴起,终是忍不住,抄起八仙桌上的一只青花瓷杯子,用力往地上砸去:“好的不学,学人家跑去逛青楼,这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瓷杯应声而裂,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小厮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室仆妇们也都噤若寒蝉。 谢氏蓦地被杯盏砸地的声音一惊,终是回过神来,赶忙上前,为自己儿子开脱道:“老爷息怒,这其中必定有所误会,怀哥儿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憨直懂事,绝不会做那令人不齿之事,定是同窗好友拉着他去的,这些年轻郎君寒窗苦读数十载,而今曙光在望,血气方刚些也是无可厚非,老爷当相信怀哥儿,就算去了那种地方,他也绝不会不知轻重。” 晚棠心下冷笑一声,难为这谢氏如此费心为自己儿子找补,不过,也是白费心思,用不了几个时辰,注定是又要失望。 沈立元听了谢氏一番说辞,也不愿冤枉了沈怀知,勉强压下胸中怒火,转头看向小厮,沉着声音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公子在怡春楼的?找到人时,他正在做甚?” “回老爷的话,小的领命去接公子,在贡院外等了差不多两刻钟,都未见到公子的人,小的看里头的人都差不多快散尽了,便忙找了一位面善的郎君询问,幸而郎君与公子相熟,是他告知小的,公子在怡春楼……找到公子时,公子正和几位同窗好友在一处喝酒,公子见到小的,便说了刚刚那一番话,随即打发小的回来传话了。” 小厮冷汗涔涔,老老实实道。 谢氏听罢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怀哥儿是自己带大的,平时为人虽沉默了一些,但做娘的看自己儿子却是哪哪都好,自然不信他会失心疯了般去逛窑子,现下小厮说的和自己刚刚猜测的相差无几,便继续对着沈立元劝道:“老爷,这孩子大了自然有些自己的酬酢,这相聚的地方想必也由不得他做主,许是同窗早早就定好了的,只要孩子自己知分寸,不犯事,回来训他几句,下不为例就是了。” 沈立元情绪也平复了几分,虽知谢氏甚为护子,但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细细想来,自己身处官场,偶有应酬也设在烟花之地,只是儿子还小,自己对他寄予厚望,刚刚乍一听闻他去了青楼,被气昏了头了。 想明白这一层后,他决定相信自己儿子一回,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对跪在堂下的小厮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说罢起身,抬脚往西耳房去。这意思便是默认了谢氏的话,暂且揭过这一篇,等沈怀知归家问清楚情况了再说。 小厮如蒙大赦,赶忙躬着身子一溜烟地退出了这是非之地。谢氏众人也纷纷起身,默默跟着去往西耳房用膳。 这天的晚膳,自是吃的沉闷抑抑不提。 第15章 酒鬼 回到房里,已是掌灯时分。 刚进屋,见四下无人,青栀忍不住心中好奇,悄悄地道:“姑娘,这可真是看不出,大公子平时如此知礼一个人,你说他真的……” “青栀,禁言!” 还未等她说完,晚棠便出声打断,见青栀懵懵的,便放低了声音,面容严肃地对着她道:“大哥如何,自有母亲为他操心,我们看着便是,切莫多言。母亲把大哥看的眼珠子似的,私下议论此事,若被有心人听到了,你是想触了云岚院里那位的霉头,被发卖出去不成?” 晚棠并未夸大,上辈子这事在府里闹得沸沸扬扬,下人们之间议论纷纷,加之大哥后来似是厌倦了苦学,不肯再碰书卷,嚷嚷着要去经商,仆妇小厮间更是你传我我传你,添油加醋,把这事传的满天飞,谢氏本就为突然忤逆的儿子心烦意乱,知晓这些后更是气得不轻,便以乱嚼主子舌根为由,发卖了十多个下人出去,其中还不乏好几个从江陵跟过来的老人。自此以后,府里人人自危,再无人敢提这茬事了。 青栀并不傻,听得晚棠如此说,随即便想明白了其中利害,捂着嘴点头如捣蒜:“姑娘放心,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提此事!” 晚棠想了想,走到门前确认了番院内无人,关紧了门窗后,拉着青栀的手,带着她坐到床沿边,不放心地叮嘱道:“青栀,在咱们府里,父亲,母亲,包括老夫人,是如何看重大哥的,你应是清楚。你务必记住,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无论大哥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你都不要多问,听着便是,更加不要跟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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