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我要去一趟蕲州。”沈荔半点不委婉,直接道,“我不在时,三娘管着沈记,赵大看顾着凌云阁,至于赵二,后头秦掌柜会上门细说酒行的事,便交给你。” “后厨的把控交给高师傅,您是凌云阁的老人,手艺很是信得过。” 她挨个说着:“......至于宁宁,便跟高师傅学,换菜单时商量着来就是。” 又转头看向马三娘:“蓉姐姐那头,我会再和她说。口脂工坊叫她管着,我很放心,三娘你也时不时去看一眼,只是别出什么乱子就行。” 之所以没提芳姨,是因为她去蕲州,也预备在那里重开一家沈记,只身一人总是难做,还是带一个熟手去最好。 所以芳姨大概率是要跟她一起走的,小孩子全窝在沈记也不是事,总要带一个出门走走...... 众人倒是纷纷点头说好,因为沈荔之前南下,也将铺子甩给他们,并没有出现什么错漏,故而这时候听说她要北上,除了几个小孩有些不舍、芳姨有些忧心,倒也没什么焦虑情绪。 唯独乔裴。 这位端坐一旁的宰相大人,手冢握着茶盏,却没心思送到嘴边。 因他凝神听沈荔的话,细细琢磨沈荔的语气,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沈荔这个人,他自认是有些了解的。不说做一步看十步,但总是想在前头,这是肯定的。 往日她离京,总是多番考量、制衡,绝不一口气将哪家铺子的大权尽数放给某一人,但这次听着听着,却哪里都不大对劲。 沈记、凌云阁、酒坊、口脂工坊,无一例外,全都交到了别人手里。 倒像是、倒像是...... 再也不回来似的。
第92章 坦诚 宫外的冬天不好过, 皇宫里的冬天,实也没有那么好过。 对在外扫雪的太监宫人们来说,更是如此。 虽说撒盐也能融雪, 但正中轴上的宫道必然要时刻清洁干净,否则出了什么事,他们立时就要脑袋不保。 故而手是不能停的,一直露在外头, 片刻就如肿大的萝卜。 “叫人上花园运些土来,垫一垫也就是了。” 李执从宫道前走过, 回头吩咐贴身太监,“叫他们轮班做吧,雪下不停,怎么也不急这一刻半刻,都歇一歇。” “殿下实在心慈!”太监笑道,扭头去传话了。 李执走进殿内, 皇帝正在练字。宣纸长长铺开, 他不由得屏息凝神, 端看父皇将笔落下。 等这一副字写完, 已然是一炷香时间过去。 “坐吧。”皇帝道,“之前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 李执抿唇。 他知道,父皇说的是赐婚一事。 坐在宫中,和坐在满庭芳里, 同楼满凤谈及此事的感觉, 又截然不同了。 满目威仪金黄, 这是至高无上之人才能用的尊贵颜色。 手底下是雕着金龙纹样的扶手,似乎李执一抬手, 便能应声而动,令他心想事成。 权力,权力,整间宫室,无一不在暗示着他,他有着至高无上、无可反驳的权力。 只要他想,沈荔是无处可逃的。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难道沈记、凌云阁,那么多的伙计朋友,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再说,沈家大伯和伯母她不在乎,难道沈蓉和沈穹,她也不在乎吗? 沈蓉已经定亲,预备要出嫁;沈穹预备科举,今年春闱总是要参加的,难道逃得过吗? 主宰命运、决定生死,只是李执的一句话而已。 他的心,一刹那间仿佛浮在半空,因为坐在天下至高无上龙座之上,即使低头,也看不清底下的人长什么样子。 那么这些人,又有多重要呢? 他们在想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又何必在意呢? 李执想要的,只要他伸手,就一定能得到。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强取豪夺,将旁人的尊严和心意,死死踩在脚下呢? 他深深吸一口气。 “......儿臣,不愿。” “不愿?”皇帝向他走来两步,龙纹云靴停在李执眼前,“不愿,还是不敢?” “是不愿。” 李执握了握手下的金龙,慢慢道,“若是强行令沈掌柜入宫,便等于与北安侯府、乔相、高尚书府结怨,更不提与她交好的薛家、郑家。” 皇帝挑眉,不置可否:“所以呢?” “只是为了一己之愿,而忽略大局,实乃不明智之举。”李执平静道,“如此,愿也变成不愿了。” “不过,那可是你心仪之人,如此明知可为而不为,当真是你所愿吗?” 李执长长呼出一口气,撩袍跪下。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所思所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儿臣所愿,乃李氏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有悖此愿的,便不能是儿臣所愿。” 皇帝端详他片刻,看得李执后背衣衫尽湿,却始终挺直背脊,未有动摇。 一盏茶后,才淡淡道:“起来吧。” “你是朕的儿子,是大庆太子,若是心仪谁,大可直接降旨抬进宫中。”皇帝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在讲,将一尊花瓶搬进殿里一般。 他看着李执,忽然笑了一下:“不过,比起往日,也算有些长进了。” 至少知道,不再说那些‘不可强求’、‘两情相悦’之类的废话。 若说皇帝知不知道,李执那些话,只是曲线救国的招数,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难道他还不明白吗?李执必然是不愿强夺,更不愿深宫多规矩,束缚那位沈掌柜。 不过肯用这样的话敷衍脸面,已经是很大的长进。 总不可能,朝中百十来个大臣,人人都和说的那样清廉无私、精忠报国吧? 心里不愿,便说自己不愿,这是稚气;心里不愿,却能用体面的由说服上位者,这就是政治了。 皇帝摆摆手,让李执去后头找他母后,心里却不由叹息。 若李执依然固执,用他那套情意、真心的说辞,皇帝未必高兴;但当真听见他这样恭谨周全,不似原先...... 却也是心疼。 * 李执从父皇那里出来,便去了母后宫里。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即便皇后平时不问,心里却始终记挂,也很清楚他在为什么而烦恼。 说实在的,皇后心中所想,和皇帝也差不多。若是喜欢,明媒正娶将人引进宫里来便是,总归她这个做母后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李执想呵护他心上人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既然要入宫,做了这偌大宫城的主人,便要失去些自由,也是在所难免。 这里头都不是皇帝并太子能决定的事。所谓君子不立危墙,若当真做了皇后,如她这样,难道还能随意在外行走?即便是自己保护自己的安全,也不会这样做。 那位沈掌柜,打眼一看,就不是能受得了拘束的性子...... 皇后慢条斯地喝着燕窝羹,这汤羹无味,说是如此才品得出上好燕窝的材质,但——她心里颇有些轻蔑——还不如丸丸从宫外带的那些点心呢。 再一看眼前,儿子直愣愣坐着。方才在皇帝那里发生的事,跟着他的小太监都悄声告知了,自然也有皇帝的意思。 真是,惹了儿子,又叫她来安抚...... 她便叫人送上热茶,又问他饿不饿,小厨房里汤面包子蒸饺,什么顶饱的都有。 “味道自然不如沈记,不过你要吃一口热的,母后倒还是有。”皇后打趣道。 李执无奈笑道:“母后,儿子这时候,不想谈这个......” 皇后看他片刻,忽然道:“你只说你爱慕沈掌柜,那么沈掌柜呢?她如何作想?” 李执犹豫,到底是对着母后,还是直言了:“她......应当是并不心仪我的。” 皇后若有所思:“那么,你同她推心置腹地谈过吗?” “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心仪她,愿意为她做许多让步,再问她是否心仪你,是否愿意为你做些让步呢?” 李执眉头一皱:“母后,我待她,是一心想她快乐、随心所欲,做她爱做的事,而不是要她为我让步......” 皇后并不看他,垂眸吹了吹手里的汤盏:“让不让步的......” 有时,人总会不智的,不是吗? 她到底没让人送汤面上来,反而下了逐客令:“我看你在我这儿耗着,还不如去见一见你那位沈掌柜。到底,问一问她的意思。” 李执面上不大愿意,心里却有些被说动了。毕竟,万一呢? 万一沈荔愿意,万一沈荔其实也有些...... 不至于像妹妹李挽说得那样,万事要她退让,但是只是,万一呢? 那么眼前无数困境,不就都好说了? * 沈荔却并不知道尊贵无匹的皇后母子正在惦记自己。她眼看要离京去蕲州,光是嘴上安排一圈并不够的,其实还忙得不得了,毕竟她这人多少有些掌控欲。 不说别的,菜单就算不能每道菜都考虑到,至少也定个方向,一年四季换着。 乔裴也不知忙些什么,前几日还往沈记跑,后来又不见人影。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做宰相,是该忙得脚不沾地才对,反而是以前那么清闲,叫沈荔看习惯了...... 算了,不想他。 沈荔手里并不像样地捏着毛笔,正发愁下一笔怎么写,忽然听见芳姨在外头叫她。 “掌柜的。”芳姨说,“贵客来了。” 如今芳姨说话也有准信的,若是楼满凤,便是世子到了;若是李执,便是贵客来了;若是乔裴...... 乔裴其实并不怎么上她家门,往往是从沈记就在了,反而格外规矩守礼,不怨沈荔说他是大家闺秀....... 如此这般想着,到前厅一看,果然是李执大驾光临。 他一贯是不紧不慢、尊贵无匹,连袍角都压得恰到好处,风吹不乱,如此才是皇家气度。今晚却不知怎的,脸色犹疑不说,衣衫都有些凌乱了。 身上倒是还带着香气,矜贵淡雅的味道,一闻就是从宫里赶出来的。 “太子殿下......” 沈荔还说行个虚礼,却被李执握住双臂:“沈掌柜不必如此,孤、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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