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后握着她的手,又叮嘱了好几句,这才流着泪离开了。 待房内重归平静,夜色也变得深浓。微云按着夫人的吩咐,很快吹熄了灯火,服侍姑娘躺下。 姜清窈躺在被褥之中,一颗心却剧烈跳动着无法平息。她茫然想着,明日的自己,该如何度过呢? 一想到谢怀衍,她心中的忧惧和厌恶便又深了一分。姜清窈想,明日这场婚仪,于她而言便是走向万丈深渊的荆棘之路,每一步都痛彻心扉。 安神香的气味缓缓弥漫开来,她终于闭上了眼。 只是,她再度进入了那诡谲的梦之中。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梦境愈发清晰,梦中的一件件事情,完整得如同她的一生。 ...... 她看见,自己依然是奉旨嫁给了谢怀衍,成了太子妃。然而自打成婚那日起,谢怀衍便从未对她有过好脸色。在外,他极擅伪装,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伉俪情深的一对;然而一旦回了东宫,他便会对她极尽嘲讽和威胁。 谢怀衍对她说,她若是敢将实情透出分毫,他继位后便不会放过姜家。姜清窈信以为真,只能无奈接受。 皇帝驾崩,谢怀衍顺利践祚成了新帝。然而,他却违背了当初的承诺,开始用莫须有的罪名对姜家上下问罪。 他先是借一场边境动乱,给父兄冠上了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罪名,命父兄接旨后即刻入京。然而归京途中,父亲却又莫名染上了急病不治而亡,只剩下哥哥作为罪臣被押解回京。姜家麾下的兵力,尽数落入了他掌控之中。 后宫之中,皇后得知此事,当场晕厥。醒来后,谢怀衍一改往日的孝顺模样,对她连声质问,口口声声说,昔年先皇后之死乃是皇后的手笔,贵妃便是证人。皇后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竟会翻脸无情,丝毫不念多年的养恩,还将这样的罪名加在了自己头上,多重打击之下一病不起。而谢怀衍早已命人在她素日所服的养生药羹之中下了药,见此情形便加重了分量,使得皇后在昏沉之中溘然而逝,而落在旁人眼中,则是皇后自知姜家气数已尽,自裁而死,更是为了昔年的罪行而恕罪。 消息传到宫中,姜清窈心底一片冰冷。谢怀衍打定了主意要对姜家斩尽杀绝,她知道自己也逃脱不了。 在一个漆黑而寒冷的雨夜,她等来了志得意满的谢怀衍。 “如今朕已是天子,多年夙愿终于实现,再也不必时时刻刻为皇位之事而悬心了,”谢怀衍欣赏着她惨白的面色,“这些年,多亏了姜家的襄助,事到如今,你们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 “至于你,朕的好表妹,”他的声音蓦地变得阴森,“你也不必苟活于世了。这些年,朕容你居太子妃之位,为的便是今日。” 他道:“朕生平最恨的便是你们姜家。朕的那位母后,看似心慈,却是当年害死朕生母的凶手!她居然还假惺惺地抚养了我这么多年,人人都称赞她是个合格的皇后,可朕知道,那不过是假象罢了。她分明就是个心狠手辣、恶毒残忍之人!” “不可能!”姜清窈心中大恸,“姑母从未做过谋害先皇后之事!先皇后分明是产后受了惊吓才会亡故的!” 谢怀衍冷笑:“你不必在此辩驳。贵妃早已将前因后果尽数告诉了朕,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她推脱不掉。当年,她身为姜家嫡女,原本就是为了皇后之位来的,偏生父皇爱重母后,因此她只得了贵妃之位。但她欲壑难填,心有不甘,竟在母后有孕之时暗下毒药,又在母后生产之时将前朝变故尽数告知,致使母后受惊,才会难产,以至于不治而亡!” 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朕原本可以承欢膝下,却被她害得自幼没了生母!而她,为了作出贤德之态,也为了能够更顺利地成为继后,又主动请缨抚养我,使得父皇对她赞不绝口。可恨,朕竟然唤了自己的杀母仇人这么多年的母后!朕焉能不恨?” “而你的父兄,”谢怀衍咬牙切齿,“他们从未真心实意追随朕!明明朕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可他们却总是心向父皇,不愿为朕效力。若不是你,只怕他们压根不会倒向朕。” 他一把钳住姜清窈的下颌,恨声道:“这样的姜家,朕岂能留?当初朕的外祖家倒台,想必姜家一定拍手称快吧?焉知这其中是不是有姜家的推波助澜?” “你以为,朕为何要娶你?”谢怀衍冷嗤一声,“若不是谈天之说你有皇后之命,得了你便可得了皇位,朕怎会让自己的仇家之人成为太 子妃?” 姜清窈在黑暗之中睁开眼,盯着他,冷冷笑道:“陛下既然深恨姜家,当初却还是要为了我父兄的军权而不得不娶我。陛下能有今日的地位,难道不是仰仗了我父兄的势力?否则,陛下真的以为自己的储君之位能坐得那么稳固?姜家助陛下登上了皇位,却没想到自己助了个薄情寡义的天子,真是笑话!” 谢怀衍恼羞成怒,扬手便欲掌掴她。姜清窈不闪不避,只含着冷笑,看着他:“倘若陛下有半分骨气,当初便不该为了贪图姜家的势力而心不甘情不愿地娶我。” 他大怒,正欲发作,倏而身边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陛下息怒。事已至此,何必还和她一般见识?” 一抹窈窕身影缓缓从黑暗之中走出,停在了谢怀衍身边,柔弱无骨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姜清窈定睛一看,却并无太多的意外,只淡淡道:“果然是你。” 傅宝吟依偎着谢怀衍,抿嘴轻笑道:“姜姐姐,没想到我们许久未见,再见竟是在这里。” 姜清窈面色无波:“原来这几年,谢怀衍身边的人是你。你这般隐忍,情愿不声不响地跟着他,便是为了今日来我这里落井下石吧?” 傅宝吟笑道:“姜姐姐,这些年你也算是劳苦功高。我与陛下能有今日,多亏了你。现如今,你的使命既已了结,那么你从我这里拿走的皇后之位,是不是也该还给我呢?” “当初若不是你,我早已经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笑容敛去,转而被嫉恨取代,“我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亲眼看着陛下坐稳帝位后,亲手送你归天。往后,我才是这后宫之主。而你,只不过是一缕亡魂。” 姜清窈轻轻笑了笑:“难道你以为,陛下这样绝情之人会真心待你?” 傅宝吟恼怒不已,喝道:“住口!”她转而又一笑:“罢了,就当是送你上路前,最后容你胡言乱语几句吧。” 侍立在远处的宫人迅疾无比地上前,奉上了一壶酒。傅宝吟笑着斟了一杯,递了过去,笑吟吟道:“姜姐姐,我劝你痛快些自行了断,免得陛下再费心力。” 一旁的谢怀衍见状,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扼住了姜清窈的脖子,逼迫她张开了嘴。姜清窈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那琥珀色的酒液被灌入了自己口中,落入五脏六腑。 意识朦胧之际,她忽然听见谢怀衍道:“听说,五弟快回来了。” 那个名字令她心头一震,神智顷刻间回笼。 谢怀衍愉悦一笑,道:“他既然回来,那么朕便来个瓮中捉鳖,将他一并拿下。” 姜清窈惊恐不已,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却无济于事,只能任凭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流逝。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耳边一片嗡鸣之声,似乎有远去的脚步声,又有疾步奔近的声音,夹杂着刀剑碰撞的清脆响声。 衣料摩擦之间,是清晰可闻的拳脚声。姜清窈艰难地睁开眼,隐隐约约辨认出眼前似乎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与谢怀衍对峙着,周身散发着嗜血而杀戮的气息。 她仔细看去,却见他脚边正倒着一只酒壶。那正是自己饮下的酒,是宫中鸩酒。姜清窈慌乱不已,想要张口让他不要误饮,然而方一启唇,却感觉到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出,慢慢染红了她身前的衣襟。 腹中痛如刀绞,周身寒气森森。姜清窈强忍着剧痛,任凭额角不断滚落豆大的汗珠。她努力地动了动唇瓣,轻轻发出一声呼唤:“......阿琤。” 那人身子一晃,立刻奔了过来,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他周身都是殿外的寒气和搏斗后的血污,然而姜清窈却觉得,他的怀抱已经是她弥留之际最大的温暖了。 她情不自禁靠了过去,想要永远留住那种温度。人之将死,就让她彻底放纵一回吧。 意识稀薄如天边云烟,不过被风轻轻一吹,便彻底消散殆尽。她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他怀中。 “窈窈!”谢怀琤凄厉的喊声犹在耳畔。 ...... 姜清窈猛地睁开眼,已是一身的冷汗。她从未这般做过这般清晰的梦,而梦中的一切那样真切,令人不得不信。 她坐起身来,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今夜的梦,与她先前那个梦并无二致,甚至与谢怀琤口中的梦境大为相似。纵使姜清窈再不信鬼神虚妄之说,却也不得不战栗不已。 梦中的种种如此完整,若不是真的,她又怎会与谢怀琤不约而同都梦见此事呢?姜清窈心头的恐惧到达了极点,她慌乱地掀开被子,穿着单薄的寝衣便欲夺门而出。 “姑娘,姑娘怎么了?”守夜的微云惊醒,连忙赶了过来扶住她。 “微云,”姜清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带着抽泣,“我......我不想嫁给太子。” “我想逃走,我不想嫁入东宫,我——”姜清窈神情恍惚,喃喃道。 “姑娘!”微云一惊,“这话可不能随意说!若是被人听见了,恐生风波。” 她面上带着怜惜,柔声道:“我知道姑娘不喜这婚事,可今日便是婚仪,我们哪里还有法子拒绝呢?” 姜清窈霍然抬眸看向窗外,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微亮,俨然是第二日了。她凄然一笑,道:“可我不知,等着我的究竟是怎样的祸端。” 微云以为她是忧思过度,便低声劝慰了几句。再过了两个时辰,便彻底到了昼日,她再也不能逃避即将到来的一切了。 然而姜清窈只觉得魂魄仿佛离了身,她呆呆地按照即将成婚的种种礼节一步步做着,僵硬地任由宫中来的侍女为她换上华丽的婚裙,戴上繁琐而精致的头饰,在她脸上铺上一层又一层厚重而正式的妆容。 黄昏时分,姜清窈被人扶着离开了闺房。 而此刻的姜府外,礼乐声喧闹不已,太子迎亲的路早已被围了起来。不少百姓围在路两旁,争先恐后看着这天大的喜事。 谢怀衍及其带来的人马踏着满地的红色,一步步行来。他在府前翻身下马,面上带着笑,步伐轻快地进了府。 拜别了长辈,行完了礼数,太子亲迎太子妃上轿。 姜清窈搭着侍女的手走上前,只觉得浑身都被那仿佛千斤重的嫁衣压得喘不过气来。沉甸甸的凤冠霞帔坠在头上,她不得不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裙角。那刺目的红色灼得她眼底发酸,泪险些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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