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片安静,瓦片积攒的夜雨从廊下滴落。 “我去!” …… “你们看!那是不是起火了?” “还真是!瞧着,是庄子的方向?”灰色衣服男子声音忐忑,面上也带了惊恐,皇庄失火,可是大事! 王婆子拨开人群,果然看见庄子的方向火焰窜天,瞧着身旁丫鬟仆妇都还愣着不动,呵斥道:“还不快去救火!” 一众人这才回神,手忙脚乱的跑向水云庄,排队的百姓也慌忙跟上去救火。 王婆冲在一众人之前到了皇庄,就见六儿艰难的背着姜回从火中走出来,一侧手背被灼伤的血肉模糊。 “快,救人。”有人喊道。 于是乎,救人的救人,救火的拎起木桶舀水泼洒,连废弃的水瓢也被找出来用上,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才浇灭了最后一撮小火苗。 原先宽敞高大的房屋此刻只剩下断木残桓。 王婆子脸色阴沉的滴血,狠戾的目光落在绥喜身上,语气瘆人:“六儿,你敢火烧皇庄?” 火烧皇庄,可是重罪!轻则流放二千里,重则处以斩刑,倘若找不出罪魁祸首,那么她儿子就要第一个担责。 所以,六儿必须是。 不是也是! 王婆子狠道,目光一个个看过在场众人,直到看到他们不约而同后退一步,才哼一了声,呵道:“来人,六儿胆大包天,火烧皇庄!在场皆是人证,立刻把她押往县衙交给县令大人处置!” 绥喜目露渴望的看着人群中那些相熟的面孔,祈盼他们能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绥喜垂下了眼,顿了顿:“不用你们,我自己走!” 说完,她背起半躺在柱子下的姜回,一主一仆,踉跄又艰难的往外走去。 庄子上的仆从对视一眼,退了一步。 王婆子见状也没派人拦着,眼神看向人群,不一会儿,便有人悄悄跟了上去。 水云庄外景色宜人,草被茂密,绿柳簪春,不远处河面上两只水鸭游过遮挡的芦苇,探出头来拍了拍翅膀。 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晕成浅金,虽晨昏依旧残存着春寒,可炯碎日光洒在背脊,却也已令人感到初夏的和暖温煦。 “六丫头,你也别怪我们。”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绥喜脚步微顿,她记得这个人,她阿爹在世时,他常与阿爹喝酒,偶尔也会抱起她掂一掂,道一句:“六丫头越发圆润了。” 她不高兴的挣扎不要他抱,伸着藕节似的手臂向她阿爹求救,可她阿爹这个时候从来不肯帮她,只管站在门边那儿笑,这人也笑,摸摸她的头安慰:“像个团子,可爱的紧。” 绥喜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 通陵县的这个时候恰好最是热闹,街道上吹糖人、踩高跷,热闹不觉,巷子尾李二婶家的青团做的最是清香诱人,一口咬下去又软又糯。 眼见这一行人气势凝重的乍然融入,周围人不禁停住了动作,好奇的看着。 这一看,不由狠狠吃了一惊。 先映入眼帘的,是个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绫袄,用红布条挽了双髻的丫头,瞧着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身材娇小,可背上却背着个不醒人事的女子,女子从头至脚都被幂篱遮挡,隔绝了所有窥视的目光,显出几分神秘,身后跟着五个五大三粗的仆从,却没有半分帮忙的意思,严阵以待的架势,像是,看守犯人。 “苏伯伯,能否容我买两个青团。”绥喜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很快漫上一层泪,低喃道:“以前阿爹这个时候会给我买的。” 苏大树神色微怔,也想起了自己离世的兄弟,不由得对六儿升起几分怜悯,刚想答应,却被身侧人一个眼神制止。 苏大树嘴唇嗫喏,却也始终没有出声,绥喜眼中光芒渐渐散去,可怜而又失望的低下了头。 队伍再度往前,青团铺子即将彻底在眼中消失,苏大树终于耐不住内心的谴责,悄悄转身去青团铺子买了两个,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塞到了绥喜手中。 绥喜心中一喜,原本她是想着去了县衙,不说别的,肯定是没有机会吃东西,就想着试一试,没想到真的管用。 比起说出来的无能为力,绥喜只相信能吃到肚子里不会被中途抢走的食物,绥喜借着抬力的动作偷偷把青团塞给姜回,而后,手心忽的一重,温热的青团贴着指尖在心上漫延。 绥喜一走神手不由得微微松懈了些,却又在下一刻牢牢抓紧了姜回的手臂,舔了舔没什么血色的唇,小声道:“公主先吃。” “嗯。”姜回轻声道,指尖捏着青团送到唇边,没有拘泥,快速三两下吃了进去,之后碰了碰绥喜的肩示意。 绥喜直接借着使力的动作把青团整个塞入口中,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一口一口艰难的咀嚼,眼睛越来越亮。 方才的委屈是假的,可阿爹给她买青团却是真的,每年寒食前后,她总能吃上阿爹从怀里掏出来热乎乎的青团,味道和这个一样香,一样甜。 绥喜大口吃着,脸颊边忽然滚落两行泪珠,慢慢从甜味里尝到了咸。一阵风吹过,脚边忽然滚落一个大红灯笼,绘着奇巧的葫芦缠枝团福图,活灵活现,可见手艺人技艺不俗。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绥喜没有理会,在看到县衙大门时,绥喜便按照计划,装作不稳的样子抓住了身旁人的手臂,眼见着姜回要从她背脊上摔倒在地。 绥喜倏的惊呼一声:“快!快扶公主!” 绥喜说的又急又厉,看似急切实际却是提醒,一下子让那些站在原地犹豫不定的人下定了决心,是啊!姜回就算遭皇上厌弃,那也是公主!他们这辈子也比不上的金枝玉叶! 几人连忙七手八脚的去扶,绥喜慢慢退后一步,突的反手推倒站在旁边的人,趁着混乱之际头也不回的朝着堂鼓跑去。 然后,毫不犹豫的击槌敲响。 “大人,奴婢要告状!请大人替奴婢申冤!” “大人!请开中堂!”未至三声,就被回过神的仆从狠狠捂住了嘴巴。 绥喜不甘的挣扎,却被庄子上的仆从从背后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只能眸光愤恨的瞪着他们。 很快。从角门里走出着一名衙役,绥喜眼中一瞬间盛满希望,向着来人的方向挣扎的更加剧烈,制住她的仆从也感觉到吃力,只能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眼底微微怜悯。 “六儿,别挣扎了,没用的。” 我不信!不信!怎么会没有用! 绥喜内心剧烈的咆哮,反驳,可下一刻,她就看到,苏大树走过去态度熟稔殷勤的往来人手中递过去一个银袋子,两个人谈笑一番,那人的目光似乎看了眼这里,却又很快收回,交代了句什么,苏大树拱了拱手,便朝着这边走过来。 对上六儿质问的眸光,苏大树不自然的撇过眼:“走吧。” 唔,绥喜用眼神示意放开她,苏大树叹了口气,抬手道: “放开她。” 绥喜狠狠抹了把嘴巴,冲着苏大树啐了一口,道:“无耻!” 方才还装作一副懦弱无能的模样,这会却俨然成了领头人,绥喜可不认为随便一个人就能去和衙役攀谈,必定早就打过交道,可恨,她方才竟然信了这人尚且良心未泯! “这是青团的银子,还给你!”绥喜从贴身的小兜里数出八文钱,狠狠拍在苏大树的掌心,临了,忽然转过头,决然道: “还有!我不叫六儿!” “从今以后,与你,你们,再无干系!”
第8章 、闹大 ◎火烧县衙◎ 乌云罩顶,阴霾陡然自天穹压下,东风吹皱街角门户上贴着的春联,来时接踵的人群渐渐散去,小铁锅里的糖稀微微凝固,吆喝声消散风中,徒惹一地寂寥。 姜回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一幕,眼底神色比数九寒天的蜿蜒的泉水还要冰凉刺骨,天昏地暗中,竟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呈现出一种与火俱焚的决绝,叫人心生胆怯。 姜回看着堂鼓旁边不甘挣扎的绥喜,仿佛透过这一张稚嫩的面孔,看到多年前,同样一张稚嫩的面孔穿着一身满是泥泞的素白孝衣,拖着身子狼狈又不甘的用手指扣着地一步一步朝着县衙爬去,手指缝里血混着泥印了一路也不肯放弃。 她也在喊。 哭声夹在风中更为凄厉:“范大人,我阿娘她没有,她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呢? 姜回站在人群之外,听着那个少女一声声无助的辩解哭诉,看着始终没有打开的大门,看着那名少女被人像即将丢弃的物件一样在地上拖拽,最后,关在了一户窄门。 此时刚刚过晌,隔着几道门的一户人家团团圆圆的温了一壶桑葚酒,小童伏在阿爹阿娘膝头听着故事被哄着小憩,顽劣的小孩儿拿手指偷偷沾了一口被辣的吐舌,招来大人无奈的点了点额头。 在这浅淡温情之外,女子长睫微垂安静站着,长长的幂篱被风吹下,遮挡了女子的容颜。 一阵风吹过,地上空无一人。 姜回顺着来时路快速朝着一个方向折返,她没看错的话,方才看见踩高跷的戏班子穿着的戏服正是真假明宗这一出戏所用,在谢府那几年她看过这出戏无数次,清楚的记得,里面有最火的一出是关于,围猎。 她运气不错,到的时候这出戏正唱到最后,台前的人已经纷纷归家,姜回没有冒然开口,而是站在原地,听完了这出戏。 瞧着是班主模样的老者见戏唱完,还有位姑娘站在原地,不禁走上前去问道:“姑娘有何事?” “我要买下这把弓。”姜回指着从台上拿下来的道具,这是把细木弓,两端缠着红线,瞧着便易裂脆弱,可对她来说,却是最适合不过。 班主颇觉得意外:“姑娘要这弓何用?” 姜回声音平静:“杀人。” 班主愣在原地,冷汗频频的问道:“姑娘不是认真的吧?” 姜回道:“不过是家中妹妹见了觉得好玩,铺子里的弓箭又都是打杀的利器,是以想到这个办法罢了。” 班主松了口气,转瞬想到,姐姐一言不合突然吓人,妹妹也与众不同,喜欢这等寻常女童避之不及的弓箭,还真是,“一家人”。 “倒不是我不肯割爱,而是。”班主有些犹豫,“实在是弓箭易寻,相似难得。” 戏班子登台唱戏,道具自然是一模一样为上佳,看官看的赏心悦目,戏也是行云流水,若突然换了,不免让人觉得突兀。 他也是当真为难。 “班主,我那里还有一张弓,只不过断了,回头用红线一缠,足够用。不如这张弓就让给这位姑娘?”说话的人脸上还涂着妆,看不清相貌,但说话间却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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