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华说的“没有男女之分”,是没有男女这个概念。他们诞生于欲望,无需像人一样□□生产,自身又不会产生情绪,自然无需分男女。 钟书玉一愣,她理解的“没有男女之分”,是和间灵族一样,没长那东西。但她怎么隐约记得有长,是她记错了? 宫人端来的姜枣红糖水,生姜味道辛辣,钟书玉平日不喜欢,今日倒觉得好下口。晏华抱着她,用一碟青白釉的吸杯喂她,耐心的模样,如同在哄一个孩子。 喝完糖水,身体暖了一些,肚子也没那么痛了。钟书玉脑子回来了一点,她问:“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你是唯一一个,夸我好看的人。”晏华放下杯子,拥着她窝回床上,纵使说话磕巴,他还是一句一句,说出他的过去。 魔族长得都不怎么样。 诞生于欲望的东西,大都扭曲可怖。魔族中,唯有魔气强盛者,会根据人族的审美,变化出一些堪堪入眼的模样,除此之外的大部分,都很奇怪。 唯晏华不同,他生下来就长这副模样。 妖族以强者为尊,魔族同样,像他这种细胳膊细腿,长得和人一样的小玩意儿没魔族喜欢,于是,他就成了众魔欺凌的对象。 那时的晏华不似现在这般强大,他如一条丧家之犬般,在各个魔尊的地盘间游走,无人肯收留他。 后来,他听说他长得与人族相似,于是逃了出来,想在人族的地盘生活。 魔与人,始终不同。 他的红发红眸,在第一眼,就昭示了他的不同。 但他长得漂亮,人族中极难找到比他更美的男子,也找不到比他更美的女子。他的红发红眸,让他看起来像一颗璀璨的红宝石一般耀眼夺目。 然后,他就被人套麻袋掳走了。 对人族来说,这是噩梦,但对魔族来说,这是时机。 那人把他卖去了青楼,二十两银子的极品货,贪婪刚从那人身上冒出,他就迫不及待地舔食干净。 他往前,从未吃饱过。 魔族地盘鲜少有人类,没有欲望,他饿得饥肠辘辘,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吃饱。 那些人见他不会说话,又听不懂人话,像个傻子一般,恶念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呆在青楼专门“管教”新人的房间,手上的麻绳都没来得及解,便靠恶念迅速壮大,顺便,杀了两个想对他不轨的小厮。 那天,他吃的很饱。 初出茅庐的魔神不懂藏拙,他看那些人朝他扑来,嘴里叽里呱啦说些听不懂的东西,便抬手全杀了,杀了以后呢,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有人放了把火,把青楼烧了,想顺便烧死他,但魔没那么轻易死,他坐在一堆灰烬中不知所措,直到过了好几日,有个人喊他,把他带回了家。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有两个孩子,大的五岁能满地乱跑,小的两岁背在她身上。晏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跟在妇人身后,跟她回了家。 妇人的夫君在大户人家家里做夫子,一个月回来一次,平日只有她一个女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妇人给他做了饭,带孩子与他一起吃,晏华吃了一口,吐了。 不是难吃,是他们魔族,无法吃人类的食物。 妇人知晓了他的身份,没说什么,吃完饭,开始教孩子读书写字。妇人也识字,她认识的不比夫君少,但她是个女子,又有两个孩子,无人要她。 晏华坐旁边听着,听着听着,也学会了一些,于是他渐渐能听懂人类的语言,还会说一些结构简单的话。 好景不长,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妇人的夫君回来了,他一回来,就甩了妇人一耳光。他听信了街坊邻居的嚼舌根,认定妇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妇人拼命解释,苦苦哀求,依旧没得到男人的怜悯。 晏华没动。 他听不懂,两人语速太快,又都是陌生词汇,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他只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辣味,女人和孩子身上的酸味。 不是杀意。 很长时间,他判断一个人该不该杀的标准,是杀意。杀意是一股很冷的味道,哪怕很淡,也让人记忆犹新。 大多数魔,都不喜欢滥杀无辜,毕竟没谁会和食物过不去,除非必要,他不会动手。 但那天,他后悔了。 妇人在夫君的愤怒下,渐渐没了声息,情绪麻木、寡淡无味,直至完全消融,她死了。漫长的欺辱中,她竟没想过一次反抗。 哪怕一丝丝,晏华也会帮她杀了男人。 男人身上的辣味变成酸味,他在恐惧,恐惧什么呢?杀了一个人?还是两个幼小的孩子无人教养?还是回家以后,再也没有热腾腾的饭菜? 很快,男人身上的酸转变成了辣,他叫嚣着,把一切罪责推到晏华身上,说是他这个魔族造成了一切。 很长时间,晏华都在想,是魔引发了恶念,还是恶念,吸引了魔神。 男人朝他冲了过去,“嘭”的一声,他化作一滩血雾,消散在空气中。妇人躺在地上,头破血流,幼小的孩子蹲在她身侧,痛哭流涕,一声一声唤着“阿娘”。 为什么呢? 晏华看了很久,他不明白人类的感情,为何那种境地,她都没生出一丝杀意。 人类,太脆弱了。 晏华握着钟书玉的手腕,指尖轻轻摩挲红玉镯,突然,他指尖一用力,镯子化作一缕红光,落入他的发间,他道:“你答应过的事,我已替你办好,镯子,取了。” 本想砍手取下的镯子,这么轻易便没了?钟书玉惊讶一瞬,又问:“什么。” “天阙,秦夫人。” 钟书玉抿唇,她之前还在担心如何兑现,不曾想,他一直记得。 “答应我件事。”晏华道,“嫁与我。” 钟书玉道:“我答应过了。” 主父都派人去请了。 “你不真心。”晏华垂眸,似在思考措辞,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很好吃。” “啊?”钟书玉猛得坐起,晏华要吃她? “魔族不止吃恶念,”他道,“也食善念。” 每一种情绪,都对应不同的味道,难过苦涩,愤怒辛辣,恐惧酸涩。其他情绪,也有它对应的味道。 他喜欢钟书玉快乐的时候,像一颗糖,如人族描述的那般甜美。她为活命不断挣扎时,是清爽的草木香,如同随手折下一支春日青草放进口中。 她在共情别人时,是麦草香;在帮人看诊时,是果香;在为救人,一步一叩首时,是玫瑰花的花香…… 魔族吃不了人类的食物,他在钟书玉身上,体会到了人世间的诸般滋味。 他怀里的钟书玉直接愣住,她一直以为,魔诞生于恶念,以恶念为食……不,应该说所有人,包括灵榕也这样认为。 他们诞生于恶念,以恶念为食,又回馈以恶念。从未有人以善念滋养他们,这才无人发觉,魔族,也可以善念为食。
第54章 钟书玉一直搞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什么。恶念滋养长大的魔,贪嗔痴催生的神,好人难活,恶人在沉沉欲海中如鱼得水…… 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渺小,饶是他们加起来,斗得多晏华,斗得过丞相,斗得过雨后春笋般的恶人吗? 死了一个阿苑,会有另一个阿苑,死了一个晏华,不会再出现另一个晏华吗? 钟书玉相信,一千年前的灵榕与当时的人们肯定想到了办法,正如现在的他们一样,待将魔族封印,后来,并未像戏文中说的一般,迎来幸福快乐的结局。 他们好像陷入一个死循环,周而复始,周而复始,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重复。对了,南宫问雪说过,新生诞生,预示着旧神的死亡。 一千年后有新神出现,她也会和灵榕一样,消逝在人世间。 所以,他们所经历的,是一场又一场逃脱不了的轮回吗? 这场轮回里,永远有人追名逐利,永远有人贪得无厌,永远有人狂妄自大,永远有人……像她、像南宫慕羽,像韩云州,像太子一般吗? 脑海里闪过几个名字,又闪过几个面孔。钟书玉迷茫,困惑,最终下定决心。 她怎能忘记,她是实实在在的例子,她能从既定的命运中逃脱,在夹缝中找寻出另一种活法,人族为何不可? 这场轮回,不见得像她想象的那般绝望。 恶念永在,希望也永在,钟书玉永远不会服输。 她很快想到办法,既然无人以善意滋养魔,那她来做第一人。下定决心后,她道:“我教你。” 晏华以为她要教自己亲吻,喜滋滋凑过去,却听见她说,“你先放开过,我去书房拿几本书。” 钟书玉不是个好夫子,严格来说,她仅在三省神院修习过三年,是个尚未出师的学子。她教起人来磕磕绊绊,先从圣人先贤的文章讲起,讲着讲真又有了新理解,思考一会儿后又开始讲。 一开始晏华很认真的盯着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钟书玉,全身心透入在书册中,好似周遭的一切与她无关。过了会儿,又恍然大悟般找他说话。 晏华很喜欢,“回神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他”这一认知让他很开心,心底冒出许多甜滋滋的情绪,滋养着他,连脑子都比以往清晰了不少。 不动脑的话。 从前他不擅长讲话,也不常说话,偶尔“吾”一下,“汝”一下不觉得什么,一旦那些晦涩难懂的字连成句子,他就像回到诞生之初,脑子一片浆糊。 兴致勃勃地听了几天,晏华扛不住,自学成才起堂上开小差的技巧,瞅准时机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魔族不食五谷杂粮,自然也无需睡觉,钟书玉推开他靠过来的脑袋,无情地揭穿了他。 传言中活了上千年的魔神,真正活着的日子不过几年,他对人族的一切一无所知,同一个孩子般,听夫子讲课打瞌睡也情有可原。 钟书玉决定给他一点甜头,答应他一件事。 听闻此言,刚还困倦的晏华立刻来了精神,他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个。小孩子嘛,爱吃点甜不算什么大事。 钟书玉思考片刻,应了。 晏华没有亲吻的经验,需钟书玉引导着,才隐约摸到一点门道。他的学习能力与南宫慕羽相比,不逞多让,几日下来不仅学有所成,还融会贯通,自己研究出一些学问来。 钟书玉感叹:“你能把这股劲儿用在学问上就好了。” 活了上千年的魔神头一回体验到什么叫羞愧难当,低着头跑了。 其实也不算全无用处,最起码他们从一开始的形影不离,如厕都要跟着的程度,进步到现在一提起看书,晏华就找借口溜走,一天十二个时辰里起码有六个时辰不见踪影。 钟书玉乐得清闲。 日子一天天过去,恍惚之中,让人忘却了流逝的存在,只在许久过后,惊叹一声,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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