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握紧了手中的铜炉,手指一圈圈地捻着铜炉的边缘,道:“母后不必劝我了,若是母后闻不惯这血腥味,我便想法子让母后去城外的皇城寺住着,也算清净。” “安平……”太后叹了口气,她不惯称呼弄玉的小字,反而称呼她的封号多些。 弄玉道:“从前谢氏是怎么对我们的,您都忘了?陈持盈更是罪该万死……” “可她到底是陛下的姐姐。”太后道:“你这么做,只怕会让陛下失了人心!” 弄玉冷笑一声,道:“从前赐死肃王和忠王的时候,母后可未曾说过这种话。他们难道不是陛下的骨肉至亲?” 太后道:“他们是男子,持盈是姑娘家,到底不同的。” “是因为陈持盈是女子,还是因为旁的原因?” 太后被她的诘问迫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安平,伯英再如何也只是个奴婢,持盈可是你亲妹妹!” 弄玉望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比荒唐的话,眼底竟浮现出一抹笑来。 太后被她的笑容刺痛,心底也惴惴不安起来。 “得了,我也乏了,先回宫去了,母后早些歇着吧。” 突然,弄玉开口道。 她实在看不得太后那副模样,可又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人们都那么健忘?他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原谅陈持盈,却只有她记得那些死去的人的眼睛。 她款款站起身来,道:“算算时辰,陈持盈也该上路了,我去送送她。” 太后一急,伸手攥住了她的手,道:“安平……” 弄玉回头看着她,她还是头一次握她的手。 太后的手指温热,原来母亲的手是这样的。 可从前,这双手却从未给过她片刻温情。 弄玉的眼底浮着薄薄的悲凉,在她看向太后的一瞬间,太后已将手缩了回去,有些局促地看着她,道:“喝碗热茶再走吧。” 弄玉瞥了瞥案几上的茶盏,将那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 她到底是不忍拒绝她。 太后见她喝了,方才如释重负般安稳坐好,道:“你去吧。” 弄玉微微颔首,便从殿中走了出来。 * 外面天气正好,只是风夹杂着秋凉,才是初秋的天,已有了萧瑟之意。 “慎刑司那边怎么样了?” 遣兰道:“早起慎刑司的人来回过了,宣德……陈庶人选了匕首。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弄玉皱了眉头,仿佛闻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她记得她是赐了陈持盈毒酒的,她却偏偏选了匕首。果然是令人生厌的人,连选的死法都让人讨厌。 弄玉正想着,却突然觉得胸口一窒。 她伸手捂住胸口,还未来得及反应,耳边便传来遣兰的惊呼声。 “殿下,您……” 弄玉再忍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遣兰急得都快哭了,大声道:“去传太医啊!传太医!” 可周遭的宫人们只是默然,没有人挪动一步。 遣兰冲着他们厉声道:“你们愣着做什么?都不要命了!” 弄玉眼眸凌厉地环顾着四周,一把握住遣兰的手,道:“没用的……” “殿下……”遣兰红了眼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弄玉还未回答,便见皇帝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他脸上有些惊惶之色,只强自支撑着站在弄玉面前。 裴玄跟在他身后,倒依旧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在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一抹红的时候,他也只是微微避过了目光。 弄玉强撑着一口气,冷笑道:“陛下当真是好谋算,趁着季风不在京中,竟敢给本宫下毒。只是陛下最好想想好,一旦季风从北地同他们周旋回来,你又该如何!” 皇帝结结巴巴道:“朕是皇帝!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能耐朕何!” 弄玉只觉他可笑,道:“不能耐你何?你的皇位都是他给你的,你说,他能耐你何?” 皇帝慌了神,求助似的看向裴玄。 裴玄挺直了腰背,道:“陛下放心,臣自有法子应对。” 他说着,居高临下地睨着弄玉,道:“殿下放心,待朝政稳地,诛杀奸宦……” 不及他说完,弄玉便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 放心?本宫都要死了,还放什么心? 皇帝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怪只怪世人只知皇姐和九千岁,无人知道朕……朕没办法……没办法……” 远远地,陈持盈走了过来,她果然没死…… “皇姐,你和我争了一辈子,到底争不过我。”她笑着,脸色惨白凄厉。 “就算本宫争不过你,但你又真能如愿以偿吗?别忘了,若是裴玄知道,当日面具之后的人是本宫,你以为,他还会疼你爱你吗?” “你……”陈持盈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一步,仓惶地看向裴玄。 弄玉只觉眼前黑得厉害,她攥紧了遣兰的手,道:“你不是问本宫可曾后悔么?本宫后悔,后悔没有做得更绝……” 这一刻,她好像听见玉笏掉落的声音。 不过,不重要了。 第2章 贞元三年 杀了剐了多可惜,倒不如………… “咳,咳……”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弄玉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缓缓坐直了身子,嘴里依稀还有着浓烈的血腥气,方才肚子里翻江倒海似的疼着,如今倒是全好了,她倒不知道,太医院还有如此医术高超的太医,连这么剧烈的毒都能解。 门被猛地推开,遣兰急急扑到她身边,道:“殿下可觉得好些了?” “死不了。”弄玉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季风呢?” 遣兰一愣,道:“殿下说的……是什么人?” 弄玉有些不耐烦,道:“就是那个宦官。” 遣兰狐疑地看着她,道:“咱们阖宫上下,没听说哪个宦官是姓季的……” 弄玉仔细端详着她,一时间,倒不知是自己疯了还是遣兰疯了。 她伸出手来,试了试遣兰的额头。 遣兰睁大了眼睛望着她,一脸的无辜,全然不似往日里那般谨慎小心的模样。 不对……遣兰再怎么样,也不会不认得季风。 弄玉看着周遭的陈设,虽还是云光殿,可陈设却不是平日里那副华丽奢靡的模样,反而质朴得紧。 看着她身上的锦被,如今大约已入了秋,可殿中却并未生地龙,而她也未觉得彻骨幽寒……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只觉天旋地转。 遣兰不安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话音未落,便见一女子走了进来,她着了宫装,发髻上只戴着最简单的珠花,却如乘风而来,身形纤秀,领如蝤蛴,气质斐然,有林下风致。她约么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年纪不大,却自有一种威严。 她仿佛自光中走来,让人完全移不开眼。 她是…… 弄玉怔怔望着她,目光明明灭灭,却一刻都不曾离开她。 “殿下?”那女子轻声问道。 弄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抚着她的脸。 在感受到她温度的一瞬间,弄玉眸底划过一抹讶异,又瞬间变为失而复得的喜悦。 弄玉再忍不住,急急扑到她怀中,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臂弯里,道:“伯英,你终于回来了!” 伯英抚着她的发顶,温言道:“奴婢一直在啊。” 弄玉重重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 半晌,弄玉缓缓抬起头来,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份?” 伯英和遣兰相视一眼,道:“贞元三年。” “贞元……” 弄玉呢喃着,这是她父皇的年号。 她记得,这一年的秋日里,她意外跌落莲花池,大病了一场。想来,如今就是她大病初愈的时候了。 她这是……重生了?!回到了十年之前? 弄玉还未来得及享受上天重新给她一次机会的喜悦,便突然想起,这一年好像还出了件事……大事。 她拼命在记忆里思索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伯英,近日可有什么要紧事么?”弄玉问道。 伯英思索片刻,道:“这些日子北地是有些不稳,可那是前朝,后宫之中倒未曾听说有什么事。” “北地……”弄玉呢喃着。 伯英道:“昨日皇后娘娘差人来问过殿下的病情,如今殿下醒了,可否要奴婢去皇后娘娘殿前禀告一声?” “不急。”弄玉突然抬起头来,道:“如今是几月份了?” 伯英见她答得干脆,不觉疑惑,平日里殿下待皇后娘娘最是勤谨,连从前病了都要挣扎着去娘娘面前请安的,这是怎么了? 她想着,却也不敢不答,道:“今日是九月初三,殿下可是忘了什么要紧事?” “九月初三……是他!” 弄玉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跳下床来,连外衫也来不及披,便趿着鞋子向外跑去。 伯英随手取了件外衫,急急追了上去,道:“殿下大病初愈,受了凉可怎么得了?” 弄玉再顾不得什么,脚下一步也未敢停。 * 虽是初秋,可晨起的风已夹杂了几分凛冽的味道,直吹得弄玉周身发寒,可她却不敢耽搁,她知道伯英和遣兰就在身后,可她却连停下来等她们的时间都没有。 她记得这一天。 贞元三年九月初三。 那些为九千岁歌功颂德的人曾写过,“千岁出身陇西季氏,自贞元三年被选入宫,时九月初三……” 弄玉直到跑到蚕室前,才猛地止住了步子。 她不由攥紧了衣衫,手指的骨节因为冷而微微有些泛红,一张脸越发地白,只在鼻尖透着一点红,她大口地喘着气,目不转睛地朝着蚕室的方向看着,直到伯英替她披上衣衫,她才略略回过神来,道:“伯英,去找管事的宦官过来。” “是。”伯英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便自去寻人了。 不多时候,管事的宦官便跪在了弄玉面前,道:“殿下万安。” 他在宫中当差的日子久了,虽不配到主子们近前侍奉,却也远远地见过弄玉几次,自然也听说过她。 这个安平公主最是好性子,素来都是极和顺的。这好性子,说得好听些便是待人宽厚,难听些便是没什么主意,是个不堪大用的“泥菩萨”。 因此,他只当弄玉是小孩子心性,来这里玩的,便随意劝道:“此处不洁,恐怕污了殿下的眼睛,还请殿下早些回去罢。” 弄玉眯着眼睛道:“本宫问你,季风可在这里?” “季风?”那管事的宦官一愣,道:“殿下说的可是陇西季氏那个小子?” “你这里还有旁人唤作季风?”弄玉淡淡说着,可话语之间却极有气势,让人不敢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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