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弄玉便再不看她们,便转身走了出去。 遣兰和伯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见弄玉脚下轻快,全然不同于往常那般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模样,也不觉心头舒展。 遣兰小声问道:“姑姑,殿下这是怎么了?” 伯英摇了摇头,心中却对弄玉刮目相看。 弄玉什么都好,只是性子孱弱,若是平常人家也就罢了,女子柔弱些也没什么,可这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这便是大忌。 如此这般,无论是她一时兴起也好,是当真转了性子也罢,都是好的。 * 一行人快走到云光殿的时候,远远地,正看见有人朝着她们走来。 遣兰道:“殿下您看,是六殿下过来了呢。” 伯英道:“六殿下惯常与殿下亲厚,定是一散学便来了。” 弄玉眯着眼睛,朝着那人来的方向望了望,道:“本宫乏了,请霸先回去吧。” 霸先,是六皇子陈顼的字。 伯英一愣,道:“是。” 遣兰见弄玉径自入了殿,还将殿门紧紧关上,不觉心中生疑,道:“姑姑,殿下这是怎么了?殿下平日里不是最疼六殿下的么?” 伯英摇摇头,道:“殿下自有考量,不是我们做奴婢的该置喙的。” 她正说着,便见陈顼笑着走了来,他原是跑着的,临近云光殿,才险险收了步子,道:“伯英姑姑,我皇姐呢?” 伯英取出帕子来,替他擦着鬓边的汗,道:“六殿下跑得急了,瞧这一头的汗。” 陈顼浑不在意的擦了擦汗,道:“这有什么的?皇姐病了,我比谁都着急,自是要赶来瞧瞧的。” 伯英道:“殿下已大好了,只是方才刚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殿下身子乏得很,便先去歇着了。” “我瞧瞧去。” 陈顼说着便要推开殿门进去。 遣兰赶忙拦住了他,心虚道:“殿下已歇下了,六殿下还是改日再来吧。” 陈顼看着遣兰不自然的模样,道:“遣兰,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母后又给皇姐气受了?” 遣兰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怎么没有?定是母后又说了什么,才惹得皇姐不快。” 陈顼恨道:“也不知母后怎么想的,自己生的女儿不疼,偏疼旁人生的女儿!” 伯英恨不得去捂他的嘴,忙道:“六殿下慎言!” 陈顼道:“姑姑,你同我说,是不是皇姐受委屈了?” 伯英抿了抿唇,料想她若什么都不说,只怕六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便拉着他到一旁,低声道:“今日殿下去皇后娘娘宫中时,宣德公主也在。” 她见陈顼眼底划过一抹恨意,便接着道:“六殿下心中明白便是,只是殿下的处境……六殿下若盼着殿下能与皇后娘娘的关系缓和些,便千万别去质问皇后娘娘,否则……” 陈顼听着,郑重道:“姑姑放心,我省得的。” 伯英点点头,道:“这偌大的宫中,唯有六殿下与殿下是一母同胞,血肉至亲,只要六殿下念着殿下,护着殿下,殿下总有熬出头的时候。” 陈顼眼眸一软,道:“我都明白,这世上再没有比皇姐与我更亲厚的,母后分不清亲疏远近,我却分得清楚。” 伯英笑着道:“六殿下如此,是殿下的福气。” 陈顼道:“我有皇姐心疼我,又何尝不是我的福气。” 言罢,他又不甘心地朝着殿内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姑姑让皇姐千万宽心,我明日再来看她。” 伯英道了声“是”,陈顼才离开了。 伯英见陈顼走了,方低低地叹了口气。 殿下素来极疼爱六殿下,六殿下也与殿下最为亲厚,殿下如此,倒着实让她看不懂了。 * 弄玉在殿内,外面的声响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伯英和遣兰自然不懂她为何要疏远陈顼,可只有她知道,前世那个杀了她的偏执少帝,就是她最疼爱的弟弟陈顼。 正想着,便有宫人来报,道:“殿下,季……”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犹豫了片刻,方一狠心,道:“季公子不肯吃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弄玉正心烦,听得此话,连眼皮都没掀,只道:“爱吃不吃!不吃便饿着!” “可是……” “本宫只让你们看着他,生死不论!” “是……可季公子闹着要出去……” “你告诉他,他若是敢走出云光殿,便是满天神佛也保不住他的命!” 弄玉丢下这句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头疼得厉害,又是大病初愈,实在是乏得很。 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陈顼的脸。 他比现在大了许多,却依旧年轻。 那样年轻的一张脸,怎么说得出那么残忍阴厉的话? “怪只怪世人只知皇姐和九千岁,无人知道朕……朕没办法……没办法……” “皇姐,你说,朕怎么容得下你?” “你死了,就能永远留在朕身边了。谁也抢不走你……那个宦官也不行……” 他的脸几乎变了形,让人只觉触目惊心。 弄玉挣扎着睁开眼睛,周遭都已暗了下来,可季风那张脸却近在眼前。 她猛地坐起身来,瞳孔一震,下意识地向后缩,惊道:“季孝直!你怎么在这里!” 季风半眯的眸子瞬间睁开,晃出一抹狠厉来,用匕首抵着她的脖颈,道:“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字?” 季风,字孝直。 第4章 帐内前尘 安平公主,你信不信,有朝一…… 弄玉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上一世时,他告诉自己的。 上一世时,她初次见他,他已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为了她父皇身边的人。 他一把攥住她衣衫的飘带,道:“安平公主,你信不信,有朝一日,你会在奴才面前轻解罗裙,求奴才怜惜。” 弄玉当时虽是个不得宠的公主,却也容不得他如此放肆,恨不能当场便杀了他。 可下一瞬,他只动了动嘴皮,便轻轻松松解了她的危机。 她跪在地上,嘴里说着“口谢天恩”,眼底却淡淡地瞥向他。 这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人之贵贱原不在身份高低,谁有本事,谁便是这天下的主宰。 他扶着她起身,模样恭敬,可手指却拂过她的掌心。 “你为何帮我?”她看向他。 他勾了勾唇,道:“或许,是为了看那老匹夫最美的女儿,匍匐在我脚下。” “你!” “殿下别忘了,我叫季孝直。” * 刀刃冰冷,他手上一顿,她的脖颈便划出一道口子来。 弄玉脖间一痛,逼着她回过神来。 她轻笑一声,道:“季老将军若是知道他的孙儿在此用匕首逼迫一个女子,你说,他会气成什么样?” “你还敢提我祖父!”季风更恨,眼底像是淬了火。 弄玉趁着他怒火攻心,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金簪来,顺势抵在他后颈,冷冷道:“这金簪上淬了毒,只消刺破肌肤,便可取人性命。” 她望着他的眼底,道:“季少将军,还不预备和本宫好好说话吗?” 他微一迟疑,便听得门外传来声响。 “吱”的一声,门被缓缓推开。 季风来不及离开,便一把将床边的帷帐扯了下来,自己则拥着弄玉顺势滚在了床上。 “你……”弄玉闷哼一声,人已被他按在了床榻之上,他一手按住了她的手,一手不忘继续用匕首抵着她。 两人本就在咫尺之间,如此,他的脸便在她近前,连同呼吸都纠缠在了一处,温热之间,带着点点鹅梨帐中香气,那是打翻了床上的香炉,弥漫出的味道。 这种感觉,前世不知已经历过多少次。 那种身体之间抵死缠绵的记忆冲击着弄玉的思绪,惹得她红了脸,不觉挣扎起来。 “殿下,您要起身吗?”遣兰一边走进床边,一边问道。 弄玉刚想开口,季风一急,便忽然用唇吻住了她的唇。 弄玉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不觉睁大眼睛看向他。 湿润温热的触感传来,季风的脸倏地红了。 他再如此大胆,也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正想离开,弄玉却用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季风的脸僵了僵,黑眸中满是惊异。 她一边吻着,一边伸手在帷帐上摇了摇,示意遣兰出去。 遣兰会意,便小心退了下去。 直到门被轻轻掩上,弄玉才松开了他,眼底波光流转,轻笑着道:“季少将军似乎不善此道,不若让本宫教教你?” 季风红了脸,眸色阴冷,道:“你怎能……” 弄玉坐起身来,将脸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素白的指尖捻起自己的一缕发丝咬在唇边,道:“本宫如何?男欢女爱,食色性也,不是么?” 季风自小家教甚严,家中长辈皆是一夫一妻,连妾室都少有,自然没见过似弄玉这般的女子。她明明年纪尚轻,却妩媚婉转至极,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弄玉生得极美,而她此时这般,对于男子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避过头去,道:“殿下请自重。” 弄玉哂笑一声,道:“怕了?” 季风没说话,只是目光微微一闪。 弄玉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些?本宫当真以为你是胆大包天呢!” 弄玉逼视着他的眼睛,只一瞬,他便冷静了下来,道:“人人都道殿下金尊玉贵,可若殿下当真单纯无忧,又怎会在枕下放这种毒物?” 他上前一步,攥住弄玉的手腕,将她紧握着金簪的手抬起,道:“殿下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弄玉轻笑一声,道:“还算有些胆识。” 她说着,将金簪顺手簪在发髻中,道:“这金簪没什么毒,不过是本宫拿来诓你的。不过……你还不算笨。” 上一世时,她的确有这么一支有毒的簪子,还是季风给她的…… 她利用季风,也许当真是与虎谋皮,可她面前仅此一条路,她不得不谋上一谋。 弄玉神情疏淡,再没了方才那般惑人的模样,反而令人生寒,道:“本宫要你为本宫所用,本宫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而你要做的……便是当一把听话的刀。” “我想要的一切?”季风冷笑,“殿下安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弄玉步步紧逼,道:“你要报仇,对不对?你要找出陷害季氏一门的凶手,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对不对?” “你能帮我?” “不是我,是你自己。等你拥有足够的力量,这世间便没什么能难得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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