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释然一笑,仿佛这天下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烦心事,道:“姐姐放心,我旁的本事没有,顾着自己的本事还是有的。” 萧真真望着她,只觉她这一笑便是春风也不及的姝色,不觉看得呆了。 弄玉见状,眼角眉梢染上了一层笑意,道:“姐姐若是再这样看下去,我只怕要脸红了。” 萧真真笑着摇摇头,道:“走罢。” * 两人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承明殿便在眼前了。 弄玉看向牌匾上的“承明殿”三个字,眼底渐渐冷了下来,道:“姐姐进去罢,我回去了。” 萧真真点点头,正要进去,便见陈顼走了过来,大喜道:“皇姐,你也见母后么?” 弄玉道:“我只是送真真表姐来。” 陈顼听她如此说,才注意到萧真真正站在一旁。 他赶忙向萧真真问了好,方凑到弄玉身侧,道:“母后若知道皇姐来了,定会很高兴的。” 弄玉道:“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无心进去,这辈子,也最好不再进去。” 她淡淡看了一眼天空,口腔中又泛起那毒酒的滋味,搅动着她的胃都微微地痛起来。 陈顼见她脸色不好,焦急道:“皇姐这是怎么了?你不愿进去便不进去。” “玉儿,怎么回事?”萧真真急道。 弄玉没说话,只轻轻抚着胸口,死死咬着牙。 陈顼向身后的小宦官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那小宦官领了命,急急跑了。 是百日散! 弄玉倒没想到,这药的性子这么烈,就算一年之期未到,也已开始有反应。 她强撑着,道:“没事。” 萧皇后听到动静,便款款走了出来,陈持盈走在她身侧,轻轻扶着她的手腕,见宫门前是弄玉,恨道:“我当是谁,原是姐姐来了。” 她说着,看向萧皇后,道:“娘娘,既是姐姐来了,持盈便先告退了。” 萧皇后冷声道:“不必。本宫说过,如今你母妃走了,本宫就是你的母亲,这承明殿就是你的家。” “可是姐姐她……” “她眼光高,一贯看不上本宫这个母后,想来今日也是路过,不会进来的。”萧皇后说着,一步步走到弄玉身前,道:“安平,你将本宫害得如此,又设计将持盈嫁给谢昭,你狠毒如此,还有脸来见本宫吗?” 弄玉强撑着道:“母后说对了,我今日只是路过,没有要见你的意思。” 陈顼急道:“母后,皇姐身子不适,快让她进去歇歇。” 萧皇后伸出手来,拦在陈顼面前,道:“本宫做不了旁的主,可这承明殿的主还是做得的。今日只要本宫在,谁也不许让她踏入承明殿一步。” “母后!您这又是何必?” 陈顼道:“再怎么说,皇姐也是您女儿啊。” 萧真真也道:“姑母,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玉儿她难受得紧……” 萧皇后疏离一笑,道:“她难受?本宫难受的时候,她可顾惜过本宫?算计着本宫,得了协理六宫之权,还不是被淑妃抢走了?” 陈持盈走到萧皇后身边,道:“姐姐,这些日子,你可知道娘娘是如何过的?若非我陪在娘娘身侧,只怕娘娘她……” 萧皇后死死瞪着弄玉,恨道:“整个后宫,本宫只有持盈这么一个贴心的人,你却让她陪着谢昭嫁去岭南,你……” 弄玉冷笑一声,打断了她,道:“母后怎么不问,这谢昭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若非陈持盈联合裴玄设计害我,我也不必将计就计了。说到底,还是陈持盈她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 萧皇后道:“持盈心思纯良,哪里算计得过你?” 弄玉幽幽道:“是啊,还好,陈持盈她棋差一招。” 弄玉说着,一把扯掉陈持盈的面纱。 陈持盈惊呼一声,赶忙去捂自己的脸。 可众人已全都看见了。 萧皇后颤抖着道:“持盈,你的脸……你的脸已完全好了?” 陈持盈红着眼道:“我,我只是……” 陈顼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们?为何要假装自己的脸还没好?” “因为,她唯有如此,才能让人们认定她是个可怜人,却忘了,她早已有和旁人勾结的资本。” 弄玉说着,轻笑一声,道:“我想,这大约就是你愿意与裴玄勾结的底牌吧。你以为恢复了容貌,他就会娶你。可惜啊,裴玄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他看不上你的美貌。所以,才会把你丢弃的如此干脆。” 陈顼道:“皇姐,你在说什么?此事又与先生何干?” 弄玉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向陈持盈,一字一顿道:“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你注定要嫁给谢昭,去岭南一起发烂发臭。” 陈持盈摇头道:“不,不会……我不要去!皇后娘娘会救我的,裴玄会救我的!他们不会,不会放任我去岭南,不会!” 她说着,看向萧皇后。 可萧皇后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怕了?”弄玉嘲弄着看向萧皇后,道:“你以为单纯的女儿,根本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以为她是爱你,其实她只是想利用你,仅此而已。” 萧皇后瘫坐在地上,由着寄奴将她搀扶着,道:“持盈,不是……” 弄玉又看向陈持盈,道:“你信她,算是信错了人。她连自己都顾不了,你还指望她什么?” 陈持盈和萧皇后两两相望,却又觉两两生厌。 无论她们是否能和解,到底也不能恢复从前了。 弄玉只觉心里惬意得紧,连身子都好受多了,道:“陈持盈,本宫祝你和谢昭百年好合,一起啊,老死在岭南。” 她说着,转身便走。 陈顼道:“皇姐,等太医来诊过再……” 弄玉道:“留着给母后和陈持盈看吧,本宫好着呢。” * 弄玉走到半路,已觉头晕眼花,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弄玉才清醒了几分。 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却觉殿中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伯英……” 她轻声唤道。 没有人回答。 她坐不起来,便伸出手去探,想要点燃宫灯照明。 突然,她摸到一只温热的手。 她心中一紧,警惕道:“甚么人?” “皇姐,是我。” 黑暗中传来陈顼的声音,下一瞬,他便点燃了一盏宫灯,将一切都照了个分明。 “这是哪里?”弄玉问道。 陈顼赶忙扶了她起身,他在她身后垫了软枕,道:“这是宣室殿,我的寝殿。” 他有些羞赧,语气也是低低的。 弄玉这才发现,整个寝殿中只有他们二人,床边放着一个矮凳,想来方才陈顼就是坐在上面,等得久了,便睡着了。 弄玉叹了口气,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去唤伯英和遣兰来,她们会侍奉我回去。” 陈顼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皇姐病得这样厉害,还是歇在我宫里吧。我会照顾好皇姐的。” 弄玉道:“不必了。你我到底是姐弟,男女大防,有所不便。” “可是从前,我玩累了都会歇在皇姐宫里,皇姐从未赶过我。” “你也说是从前。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弄玉硬声道。 “是因为先生吗?” 陈顼小声问道,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一双眼睛在暗夜之中亮亮的,宛如一只小兽。 可弄玉知道,他不是小兽。他是野兽,会咬人的。 第68章 殊死一搏(三) 裴大人大约是忘了,上…… 弄玉摇摇头, 道:“你是你,裴玄是裴玄。” 陈顼眼底一亮,可听得弄玉说完, 那双眼睛便倏地暗了下去。 “你们各有各的……让本宫不得不退避三舍的原因。”弄玉轻叹一声, 挣扎着便要起身。 陈顼顾不及多问, 便赶忙去扶她, 道:“皇姐若当真不愿嫁先生, 我去与先生周旋,总有法子让这婚约作废的。” “不必。”弄玉淡淡道:“本宫的事, 本宫自己会处理。” 陈顼急着剖白, 道:“皇姐再忍耐些时日,等我坐了皇帝, 那时候, 皇姐要怎么样我都依着皇姐……” 弄玉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一紧, 侧眸看向他,眼底满是探究。 陈顼自知失言, 忙避过头去,道:“太医已来看过, 却瞧不出什么。皇姐, 你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了?” 弄玉没有回答,只冷冷道:“裴玄要做的事,你是知道的, 对不对?” 陈顼支支吾吾道:“先生要做什么,我……” 弄玉一把攥起他的手,道:“霸先,你也是同意的,对不对?” 陈顼道:“皇姐说的什么, 我听不懂。” “听不懂?”弄玉冷哼一声,道:“好一个听不懂。” 弄玉狠狠甩开了他的手,道:“如此,本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重活一世,她一直对陈顼抱有幻想。她虽避着他,却在心底隐隐觉得,是皇权,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改变了他,而现在,她突然惊觉,也许他原本就是心狠手辣的人,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是那个人畜无害的乖巧弟弟。 所以,上一世他对自己做的事,与其说是被命运推搡不得不为之,倒不如说,是他自己的选择。 陈顼见她要走,赶忙跪下来,道:“皇姐,是我不对,是我……是我看不惯淑妃和大皇兄那副嘴脸,是我不想再让你和母后受委屈!我不该……” “殿下没有错,何必如此?” 殿门被骤然推开,裴玄大步走了进来,他神色冷清,可望向陈顼的目光却带了三分鄙夷,他微微俯身,将陈顼拉起来,道:“殿下,大丈夫功在千秋,不拘小节。臣说过,殿下是嫡,是人中之龙,本也不该屈居人下。” “可是皇姐……”陈顼不甘地望向弄玉,道:“若是皇姐不喜欢,我现在就收手。” 裴玄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肃然道:“剑已出鞘,再无转圜。” “先生!”陈顼不可置信地望着裴玄。 弄玉却道:“是啊,裴大人做了如此多的筹谋,此事作罢,岂不可惜?” 裴玄冷笑一声,道:“殿下不必忧心,安平殿下早知道此事,也并未阻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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