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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窟虽说人穷，但小孩还真不少, 有的是贫民的后代, 生长在此, 有的是走失的孩子, 只得流浪于此。 但这两种都有个共同点, 便是他们是有家人的。 即便是走丢的孩子，他们也觉, 总有一日会被家人接回。 但也有一种孩子，是没有父母的，就比如住在破庙的那个小怪物。 小怪物没有名字，旁人问他，他会道自己叫离。据说是因得小怪物出生的时候，手中便紧紧攥着个写着“离”这个字的红珠, 只是后来那红珠被人抢走卖了钱去。 并无人唤他离，所有人唤他, 均是小怪物。 小怪物是从外头的乱葬岗被人抱回来的, 多半是觉得他阴气沉沉, 实在晦气, 丢在贫民窟就不管不问了。 “小怪物，昨晚这么冷, 你居然没冻死？！” “小怪物, 你爹娘去哪啦？” “小怪物，没人愿意同你说话，好可怜啊……” 理所应当的，小怪物成了所有人的撒气桶。 他没有背景, 什么也不会，又天天冷着一张脸，更不用说，他那张脸，虽是半大孩童的他们也能看出，日后必定不凡。 可贫民窟中，如此清高孤傲，又如此脱俗俊逸之样貌，好似恶臭淤泥中绽放的花朵，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不欺负他欺负谁？ 更不用说父亲此前可说过小怪物刚出生就把他娘给克死了，又害死了他的父亲！ 这话其实颇有邪气，听着总觉很渗人。但每当他们见小怪物那瘦弱的身躯孤苦在那破庙中生活之时，他们的畏惧就如同沿街行乞之时见到巡逻的官兵一般，一哄而散。 “小怪物，你让我打你一巴掌，我就给你半个馍馍怎么样？” “哎，不如这样，小怪物，你给我跪下，把我鞋上的泥舔干净，我就大发慈悲带你出去，同我们一道行乞，任何呀？” 贫民窟的小孩们七嘴八舌说着，被他们推倒在地上的小怪物却仍是默不作声。 真是无趣！ 小轩眼睛一转，道：“好了，你们不许欺负他！” 说罢，他上前来，将跌倒在地的小怪物扶起，像模像样地帮他拍掉了身上的灰尘，道：“小怪物也是我们的朋友啊，我们不能因为他没有父母就欺负他！” 其他的孩童们不知他要做何事，一个个道：“小轩你要和小怪物一起玩吗？” “你要和他玩，那我就不和你玩了！” “就是就是，你干嘛同他一起，小心我告诉你爹，打断你的腿！” 小轩朝他们使了个眼色，同伴们这才心领神会。接着小轩道：“小怪物，你想和我们一起玩吗？” 小怪物才五六岁，比他们都小，个子也矮上一头，闻此，有些惊喜地呆住，接着忙点头。 “你看啊，你什么都没有，同我们一起玩可是要给我们好处的！”小轩炸呼呼道，其余的小孩子也附和：“就是！我和小轩一起玩的时候，可是给了他半个刚捡到的糖葫芦！” “我，我给了小轩一只瘸腿的小老鼠！” “我给了他一块还没发霉的白面馒头！” 小怪物听完，咬咬唇，试探道：“那，我去给你捡个树枝？” 小孩们听完，全都发出“嘁”的声音。 小轩不高兴：“树枝有什么好的，我也可以捡啊，他们也都可以捡啊，你要给我们只有你的给的嘛，今日我出去行乞，可是听见一个穿着可漂亮衣服的大哥哥说，要拿出自己的价值来！” 孩子们并不知这话何意，但也连连附和。 小怪物想了想，道：“那我也出去行乞，有好的，就给你。” “那可不行！”小轩忙制止，“你行乞？你经过我们同意了吗？没人带你，你怎么回来？若是碍了那些老爷的眼，被他们打死怎么办？小怪物，我拿你当朋友，可是为你好，你可莫要去行乞！” “那，那……”小怪物迟疑，“我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看着身后的破庙：“你们有想要的，便拿去好了。” “嘁，你这破庙里头有什么？坏了几年的果子？干涸的油灯？要你这一堆破烂作甚！” 小轩不屑道，瞧了瞧小怪物的面容，一股嫉恨之火油然而生。 他可记得真真切切，他爹和其他伯伯谈论过，若是小怪物长大出去，那多半是要出人头地的。 无他，只是因得小怪物那张脸，实在是突出。 他爹同那些伯伯讲到后来的时候，让他滚出去，他倒是真的出去了，可是贫民窟又没什么遮挡，他离得远远的玩树皮，也能听个大差不差。 “喂，赖头，这生意保真吗？”这是他爹的声音。 “自然，你瞧那小怪物，才四五岁吧，便生得如此，若是大些，那还了得？！到时候，不知多少老爷要呢……” “咱们先下手，先赚他一笔……” “我早就谈好了，一两银子，过几天把他给送出去，就说带他乞讨去，看他都饿了这么些天了，估计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 小轩记起了，他爹大约是要把小怪物卖掉，足足要一两银子呢！ 他真是嫉恨！凭什么小怪物就值整整一两银子！凭什么小怪物稍微付出一点点便能得到这么大的回报！ 他倒是不会愚蠢到去坏了他爹的生意，断不会毁了小怪物那张脸，但是嘛…… 小轩道：“喂，小怪物，你的眼睛很好看，送给我，我就和你玩。” 小怪物不解：“可是，眼睛怎么送给你呢？” 小轩讥笑：“这都不知道？挖出来给我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其余几个小孩也拍手叫嚷：“挖眼睛！挖眼睛！挖眼睛！” 小怪物抬手摸了摸眼睛，他是不知美丑的，自幼也甚少有机会看到自己的面容，但根据旁人的反应，他的眼睛大概是比较好看吧？ 见他不做声，傻愣愣摸自己眼睛，小轩道：“小怪物，你不会是不舍得吧？连眼睛都不舍得给，还好意思同我们交朋友？！真是不要脸！” 几个小孩一起叫：“不要脸！不要脸！” 小怪物想了想，心道，朋友若是当真如此，那给了也无妨，日后他看不到，也有朋友相伴，好过一人。 他抬手，毫不犹豫地，伸进自己的眼眶中，双目锥心的疼让他叫出来声，却又咬唇坚持，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他昏过去又醒过来了，待他意识回到躯体，他感到自己的手心中攥着两枚冰冷黏湿的东西。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忍痛伸手递上：“眼睛。” “居然真听了，真是怪物啊……” “你们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好吓人啊……” 小怪物似是听到有人这么说，但他想，没关系的，很快他便不是独身一人了，很快他会有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他看不到任何，只能通过声音辨别方位，听得小轩又道：“眼睛我要了，不过眼睛是同我玩的，他们没收到你的东西，可不会和你玩。” 小怪物问道：“你们要什么？” 有小孩笑嘻嘻道：“小怪物的声音也很好听，我要他的舌头！” “那我也要他的舌头！” “我也要！” 几个孩童嘻嘻哈哈叫嚷着，不知是谁摸出一把刀来递给小怪物：“喏，自己把舌头割了吧！” 小怪物接过，想到他很快便会有许多好朋友，他的眼角似乎有什么滑落，但他觉得那不会是眼泪了。 他抬手，舌头被割下，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我要！” “明明是我先要的！” “嘁，全是血，我不要了！” “你洗一洗啊，不要给我……啊，真的全是血，脏死了，我也不要，丢了吧！” 小孩们接过，却无人收下，不知是谁丢手一丢，再也找不到了。 小怪物很想说话，想问一问他们什么时候带他出去行乞，什么时候同他一起玩，还是说现在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却听得小轩又道：“你们都不要？那我也不要了。” 有什么东西被随手丢弃，咕噜噜的，似乎掉进了淤泥中。 小怪物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着急地想要靠前，胸口却被不知是谁狠狠一踢，直直将他踢得向后倒去，砸在寺庙破败的墙壁上。 他的头发被人拽起，有人朝他面上吐了口痰，讥笑：“就你还想和我们一起玩？小怪物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模样，可真是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怪物！” “怪物！” 小孩们起哄，捡起臭泥和早已腐烂发霉的菜叶往他身上丢，小怪物忽然很想哭，他“啊”了几声，又听得小轩道：“是想问为什么我们不和你玩，对么？” 小怪物点点头，小轩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傻啊，还真是怪物！我方才说，收了才会是好朋友，可是我们没有收啊！” 几个小孩围成一圈，将小怪物圈在中间，时不时有人踢他一脚，拍手叫嚷： “小怪物，没人爱！眼也瞎，舌也断！” “嘘，有人来了！” 小轩竖起耳朵道：“是我爹！来抓小怪物了！” 提到此，他恨恨地朝着小怪物的头上狠狠锤了一拳，捏起他的头往淤泥中按，直按到小怪物无法挣扎、几乎丧失呼吸，他才满意起身，拍拍手：“快走，快走！今日之事谁敢说，就和小怪物一个下场！” 小怪物摔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他的眼角似乎流出了液体，那比眼泪要滚烫许多。 他很想大哭，但他发不出任何叫喊，只能发出“啊啊”的可笑声音。 不知何时，周边来了人，一把将他从淤泥中捞起，又狠狠丢下。 “天杀的，这小怪物怎么成了这样？！” “这……宋老爷还要么……” “肯定不要啊！都脏成这样了！一身血迹，谁愿意给他清理啊？！” “谁干的，不怕官府么……” “官府？官府愿意管贫民窟？你以为你是外头的那些老爷夫人？！赶紧走吧，这一单不做了！还得去跟宋老爷赔礼，唉！若是叫我知道谁干的，敢坏了爷爷我的财路，我非要打断这龟孙子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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