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在前面清开道,老三和老四小心翼翼将荣山南扶下车,快步走到南屋,又将他挪到了床上。老四步子大,做事雷厉风行,杏儿只来得及给荣南披上件厚外衫,便一路小跑着跟到南屋。 虽然只是稍稍的挪动,于荣山南而言,也是十分难熬,疼得脸色煞白,喉间又泄出几声压抑的低吟。 好容易将人扶到床上,荣山南解开衣衫,本想着没了束缚松快一番,也好叫腹中那位消停一点。可皮下那微微发紫的触目惊心,让他一颗心直往下坠。 老四敲门进来,荣山南将锦被在掌下草草揉作一团,破碎气音道:“是不是怜儿回来了?” 老四避开他炽热目光,竟没有回答。 荣山南不由靠坐起来,费力说道:“她、怎么了?” “二哥你别生气,伤着身子……” “她去哪儿了?” 老四一咬牙,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全秃噜了:“二嫂和那余鸿鉴,出城去了。” 喉中呻吟险些冲破而出,荣山南勉力屏住了,又问:“她、不肯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老四咬咬牙道:“我迎面碰到她,是她亲口说的。二哥,要不要派人去追?将城防关了,看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荣山南面上不动声色:“只有他们两个?” 白元觉稍顿,点头:“只有他们两个。” 仿佛心防被人攻占,一向的坚强都溃不成军,荣山南再也抑制不住地呻|吟出声,冷汗涔涔。 “二哥?二哥!你没事吧?宋先生到了。”魏云平狠狠瞪了白元觉一眼,白元觉这才知道自己的直白竟闯了大祸。 阿南不信。难道这些天来,傅意怜对他的缱绻情深,都是假的?只为了在他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跟余鸿鉴一走了之?还是说,上次族中怀疑她的身份,要他休妻再娶,她当真生气了? 腹痛让他再难维持风度,他下令:把傅意怜抓回来,他要亲口听她说。 “二哥,已经派人去了。可他们俩不知道有什么人帮着,近不了身。” 他仿佛又看见那景了,那许久不曾在噩梦里出现过的——他一个人大着肚子躺在雪地里,望着傅意怜和余鸿鉴越走越远,余鸿鉴瘸了一条腿,他声声唤不回娇娘,她到底是将他抛弃在这旷野中。 宋先生匆匆赶来,动手将荣山南衣衫解开,一番查看,脸色阴沉得可怕,白元觉更知不好,心里已经把傅意怜骂了一万遍,又骂了自己一万遍。 “先生,二哥如何?” 宋禹安素来不显山露水,只是淡然道:“是要生了不错,只是,怎会中毒?” 荣山南屏息忍过一阵,暗哑道:“孩儿可安好?” “倒是还没有攻入脏腑,胎儿也无事。只是表象青紫已然显露出来,这毒发作得快。是北厥的一种特制毒药,无色无味。而且必须将药引先植入体内,等到分娩时发作起来,才会毒发。你的饮食、药物向来是我或是我那徒弟亲自把关,怎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宋先生环顾四周,语调中竟流露出一股惊奇:“咦?我那徒儿呢?她怎会不在?” 白元觉抢先答道:“出城去了,已派人去追。” “这般时候出城?” 眼前二人都不再回答,宋禹安此刻也不便深究,燃眉之急还是先解了这毒。 “山南,你好好想想,可喝过什么旁人给的水,或者闻到什么异香?” 荣山南回忆一番,摇了摇头。白元觉也认同:“二哥最是谨慎,近来又不太平,自然不会轻易落入旁人圈套……莫非是……” 荣山南宋禹安双双望向他。 “二哥,咱们在那庙里的时候,突然飞来一只箭,虽说从你身旁擦过,可莫说是二哥你,便是任何一个不学武之人,也能轻巧避过。我和三哥还打趣过这射箭之人箭术之差。” 宋先生道:“说重点。” 白元觉若有所思:“我现在想来,这只箭根本不是冲着二哥去的。而是为了射碎供桌上的一个香囊。当时大家都闻到了一股奇香……好歹毒的计策!” 宋先生叹道:“这便是了。这毒虽不难解,怕的就是要逆天而行。” 荣山南左拳攥了好些时候,一手心的汗,半只胳膊麻木短暂失去知觉。他只好微微放松,朝侧边蜷了蜷身子。白元觉立刻凑上来,蹲在床前替他擦汗。 荣山南安慰他道:“我没事。”又向宋先生问道:“如何逆天而行?” “只怕你要吃些苦头,这胎位已经降下来了,但解毒之前,万万不可用力娩出,否则,怕是要一尸两命。如今,我得固宫,胎水要是先破了就麻烦了。” 白元觉听着,手都在颤。 本就已经发动的产程,却要在这般时候固宫,那该怎么生得下? “老四,你先出去。” “二哥!你就让我待这儿吧。” 荣山南这一瞬竟觉得老四和怜儿有几分相像,倔起来谁都撵不走。 宋先生喝道:“别废话了,快要来不及了。” 荣山南只得作罢,回按硬得发痛的大腹。 “忍一忍,此刻急痛乃是毒发所致,切不可用力。” “唔,我省得的,先、先生。” 荣山南只在宋禹安将手按在他腹底的时候,痉挛挣动了一下,之后再没动静。胸膛里闷闷地冒出气泡音,白元觉不敢去看那张惨然失色的脸。热汗和眼泪乱七八糟流了一脸,一直没说话的魏云平瞥他一眼:“没出息。” 三哥这会子还有心思开玩笑,老四哭得更大声了:“让我替二哥痛一会儿罢!” “咳,你去娶个媳妇儿,不就知道了。”魏云平在一旁冷淡道。 白元觉腹诽,就算娶了媳妇,他才不要像二哥这样。 荣山南也不再看他,将头转向里侧,埋在枕中,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这一刻,白元觉竟对这个孩子起了恨意,跟他娘一样,惯会折磨二哥。可转瞬,他又在心中立誓,二哥执意要这个孩子,便是拼出他一条命,他也要护得这个孩子健康长大。 * 傅意怜被人用毒针顶着后脖颈,与余鸿鉴同乘一辆马车。她倒是从容淡定,今天是阿南的忌日,她绝不会记错。她先叫老四去照应阿南,心里仍是害怕得紧。马车里,坐在对面的人面色苍白,如死人一般。 连续这么久的每日取血,几乎与荣山南孕期一样长,身体哪能好的了呢。 傅意怜眼神落寞,不欲与他多谈。此时心绪此时景,终究与前世不同了。 余鸿鉴不怪她不信自己,谁让自己总是拿身体不好做借口要求她,“狼来了”的故事她总听多了。 “怜妹妹,我只要你应承我一件事。跟我同出平州城门,我便放你回去。” 傅意怜牵了牵嘴角,冷哼一声。她已经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眼神不能太过明显,叫眼前这个疯子发现端倪,怕是会跟裴雁知那样同归于尽。 余鸿鉴又道:“我这样的身子若不是你随行,只怕荣山南的人马会将我碎尸万段。傅意怜,你真的不肯给我留个全尸?” 他叫她全名了,这意味着,他已经要露出真面目了。 “既然得不到的,就要毁掉,我得不到的,荣山南也别想得到。” 傅意怜又看到了那个梦境,仿佛有道士在她的周围布满经幡,就要将她的魂魄抽离出体。余鸿鉴道:“你知道吗?如果这块玉碎掉,你我都将不复存在,你会再一次地失去荣山南,他也会再一次地失去你,就当你我从未来过。” 余鸿鉴割伤了他的手腕,看着他的血液一点一点流出,浸在了腊梅玉佩上面。“我日日割自己的血,如今要融入你的血,我才能继续生存下去,不管你愿不愿意,如今这桩事我都是要做的了。” 那枚玉佩因为长期被鲜血滋润,其中的纹路已经渐渐变红,显出好看的梅花花色,可如今没有人去在乎其中的花色几何,又是否价值连城,在傅意怜的眼中,那只是一个祸害。她用力地挣脱绳绑的束缚,猛地朝那玉佩扑了过去。余鸿鉴丝毫没有料到,她会做出如此惊人举动,手中的玉佩脱手,碎裂在地上,出现了一道裂痕。而余鸿鉴脸上的表情也随之裂开了,他慌忙蹲下身捡起,不顾马车颠簸,而傅意怜则又是奋力地一脚将那玉佩踢了老远。玉佩在平地上滑行一段,撞到了车壁,然后停在门帘,不再继续。 余鸿鉴扑到前面,刚要捡起来,玉佩忽地变成了七八块,其中还伴随着小小的玉屑,纷纷落了下来。傅意怜和余鸿鉴都觉得头脑嗡了一下,傅意怜紧紧地闭上眼,承受着不知如何的结果,她便是要与余鸿鉴同归于尽,也绝不许他再伤害荣山南。 可是头只是眩晕了一下,傅意怜再次试探着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和余鸿鉴都还好好的。手腕上仍旧有痛感传来,这不是在做梦。她看着余鸿鉴如同疯了一般,猩红着双眼,捧着那碎裂的玉佩。傅意怜费力地道:“放下吧,一切都放下吧,这么久了难道还不够吗?那只是一块玉佩而已,我从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之说。那道士就算能让你回来,他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回来呢?你那时手中握着这块玉佩,这玉佩说不定也就跟着你回来,你这是用血来滋养它,不过是寻求心理的慰藉。可你看那玉佩碎了,我们也都还是好好的,那不过是你的执念而已,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你的前途无量,去长安好好地开拓你的仕途,平步青云。” 果真结局便是如此吗?余鸿鉴捧着那碎裂的玉佩,这自始至终都只是他的执念,他还好好的,傅意怜也好好的。他状似癫狂狂奔出去,而马车一跃而起,往前面的悬崖峭壁跳了下去—— * 不过一刻钟,这般绵延蚀骨的剧痛已经使得男人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宋先生叫了两声,也不见答应,这才心觉不好。忙叫老四去寻两片老山参来让男人含着,吊住精神。宋先生难得有些懊悔。旁的产夫一碰便受不了地大叫,偏生阿南这般能忍,也不叫痛。他只忙着查看产程,下手没了轻重,叫荣山南吃了苦头。 约莫一盏茶过,荣山南逐渐恢复了些精神:“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了。” 屋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们、到哪儿了?” 白元觉双手攥拳:“二哥,我没用。我们找到了余鸿鉴的尸身,二嫂她……跟丢了。” 余鸿鉴死了?宋先生心里衬度,昨日见他已觉得病入膏肓,估摸着也就这一两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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