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初的学校班干部,学生们实际要做的职位和他们的兴趣或能力没什么关系,文体委员未必要能歌善舞,唯一要紧的是成绩。 郑林妹的小升初成绩并不难看,小学的功课毕竟简单,那时她为了报答为她出学杂费的小学老师的帮助,恨不得家务之余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 也是因此,来自一所乡村小学的她可以和镇上中心小学的学生们排名相差无几。但也仅是如此了,她的成绩并不算顶顶拔尖,只是中上游而已。 岳小巧按照排名给她分了劳动委员的职位。 宣布结果的当天傍晚,郑林妹去办公室找了岳小巧,表示自己当不了劳动委员。 “为什么呀?” “我……家里不同意……” “那老师去和你爸妈说吧,当班干部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郑林妹低着头,瘦得过分的脖颈凹出一个阴影。 劳动委员不用干活,只是协调大家的值日工作,在黑板上写下值日同学的名字,更多的是协调和交流,岳小巧觉得这对羞涩内向的孩子是有帮助的,郑林妹的行走不便也不会有影响。 但郑林妹听了这话,抬起头用那双在纤瘦的脸对比下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注视着岳小巧,慌张地解释着:“不、不要找他们,我、我……老师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当劳动委员。” 岳小巧沉默了,她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想当劳动委员——这在十几岁的青少年眼里不是一个够酷的职位,还是担心这会让她分心,无法专注于学习。 “好吧,你坚持的话。” 真实的原因只是,她放学后要赶着去打零工,没有精力督促值日情况。而联系家里?她都不敢想那会给她带来多大的灾难。 从那天起,郑林妹的表现一遍又一遍地让岳小巧失望。 迟到、一放学就没人影、好几次没交作业,成绩下滑。 有些风言风语传到她的耳朵里,岳小巧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而郑林妹的表现又让天平朝着一端缓缓移动。 不过最近,这孩子似乎有了些变化。 好的变化。 岳小巧不知道自己静观其变的做法是不是对的,有时候她也被各种繁杂琐事拖住了,教学任务、班级管理、教学评比……做老师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她分给单个学生的时间远不如刚毕业时那样多了……同样的,她也自认自己的心气在一天天的枯燥生活中被消磨了。 刘新蹿下天台,铁门发出咚的一声响。 岳小巧回过神来,对璩贵千招手,把她拉到身边:“下回他再找你,你就来叫我。” 璩贵千的校服很宽大。当初她特意定的大一码的号,可以多穿两年。 岳小巧一拉,宽松的袖子顺着皮肤溜上来一截,露出了底下疤痕累累的手臂。 璩贵千很快拉下袖子,但岳小巧还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间。 她沉默着攥起璩贵千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衣袖往上拽,一直拽到了手肘上方。 小臂上是几条圆规刻出的伤疤,一些已经是浅褐色的线条,一些结痂,还有一条新的淡粉色伤口。 那是昨晚新增的,璩贵千在阁楼的台灯下,一点一点划开的。 是郑林妹留给她的坏习惯。 坏习惯,但是疼痛是真实的。 最近许多个夜晚,璩贵千总是困在一层又一层无穷无尽的噩梦里。 有的时候,她会梦到自己的甜品店刚开张的时候,温暖的咖啡香气和干净柔软的沙发。 有的时候,她会梦到自己在洗碗,很多碗很多碗,水换了一池又一池,但永远洗不干净,最后她无助地哭了起来。 更多的时候,是下坠。 在一层又一层的梦境间下坠,不知道什么能够醒来。她以为她醒了,但其实没有,穿越又一层梦境后,她来到了纯白的世界。 就像那辆车撞击后,她前往的地方。 我真的活着吗? 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郑林妹的坏习惯成了一个锚点,自己赐予自己的疼痛仿佛是不同的。具体是什么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手肘往上,几条交错的陈年旧伤,竹条打的,很疼,但不会出血,只会留下高高的红肿和火辣辣的教训。 顶嘴是不被允许的,偷懒是不被允许的,偷窃是不被允许的。 条状伤痕的旁边,还有两个圆形的烫疤。 那时小学时候的事情,下雨天,厨房出来的路很滑。她端着鱼汤出来,滑了一跤,碗砸碎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溅洒的鱼汤黏在她的裤腿上。 窗外雨声潺潺,郑岳军循声而来,手里的烟头发亮。 “这是……”岳小巧的声音在颤动,“有人打你吗?是谁?” 璩贵千把手抽出来,神态自若地整理了袖口。 “没有,老师。” 岳小巧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 有的家长确实会体罚孩子,甚至据她所知,学校里有几个老派的老师的拿手好戏就是教尺打手掌心。 但是这些伤…… 她应该介入吗?郑林妹最近的状态好了一些,老师的出现会不会让这孩子的处境更糟?有谁能帮助这样的孩子吗? 她的脑袋一团乱麻,甚至没有注意到璩贵千下楼前说的话。 “不要担心,马上就结束了。” 璩贵千踩着上课铃声回到教室。 趁着老师还没来,潘伊甩过头问她:“怎么样?没为难你吧?他被老班抓住了吗?” 璩贵千眼底漾开笑意:“嗯。”
第11章 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要担心,马上就要结束了。” …… 艳红的火烧云盘踞半个天空,淡粉和瑰紫各占一角,云层绚丽夺目,是傍晚最好的时光。而当这光景出现在周五的傍晚,那更是喜上加喜。 干完今天的工作,满满当当的仓库就空了一半了。璩贵千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想着下个礼拜能不能有始有终地做完这个活。 书店老板对她很好,嘴上不说,但时常让她早些下班,还不时给她塞个鸡蛋带走。 璩贵千穿梭在靠后的货架间,也曾听到书店老板和旁边几家店的老板们一起聊天。 在这儿做生意的都是附近的居民,有些人甚至就住在楼上,彼此都是认识的。 “你知道……她……真看不出来……她爸我认识的……。” “这种事情不少见的,我老家那边……” “……怎么会呢,她还有……” 听不真切,但璩贵千悄无声息地走过,就听到她们止了声响。 所以是在谈论她呀。 璩贵千把手上的报纸堆在了门边,又折身回去。 算算时间,确实也该有风言风语了。 镇上不大,附近几个村庄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同姓聚居。一个初中女孩自己在外面讨生活,怎么会没有人打听她家里是怎么了,父母是怎么了。 一传二,二传三。 仓库大概是整理不完了。璩贵千略有些遗憾,她不喜欢半途而废的。 但也没有办法。 “阿姨,我先回去了。” “诶,好。” 书店老板想要和她说话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强烈,眼里的同情也越发显眼。 璩贵千都看在眼里。 走入这如画卷的天空下,她在心里一点一点倒推着自己的计划,盘算着,还有哪里,可以再推一把。 “郑林妹!” 璩贵千转过头去,看到一个抱着两本杂志的女孩气喘吁吁地朝自己跑来。 是潘伊的同桌,最近也和她打过招呼,是个安静内向的女孩,叫…… 邓琼。 女孩的脸红扑扑的:“你在这啊,你也是自己走回去吗?” “嗯。你也是吗?” 璩贵千敏锐地察觉到,邓琼的鞋和她是一样的。 “那我们一起吧?之前都没有看到你,我俩时间错 开了哈哈哈哈。” 笑声里略有一些尴尬。 主动交朋友对初中女生来说不是简单的事,青少年的脸皮都是很嫩的。 璩贵千主动提议:“那一起吧?我们顺路吗?我就顺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 邓琼高兴地挑起眉毛,又摇了摇头:“只有一段,没事,走吧。” 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并肩走在路上,璩贵千渐渐地感觉有些吃力,跟上邓琼的步速有些艰难,而后者并没有等等她的意思。 “你看过这个吗?”邓琼举起了自己手里的书。 两本《小说家》。 封面大大的字映入眼帘,璩贵千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言情天后最新连载:冷酷校草偏要宠我,看杂草女孩收获甜美真爱” 真是具有年代感的标题。 璩贵千诚实地回答:“没有。” “那这本借你吧,”邓琼说着把前一期《小说家》杂志塞到了璩贵千手里,“很好看的。” 璩贵千很想拒绝,但邓琼往她手里一塞之后就跑远了。 “我在这儿拐弯,书周一还我吧。” 璩贵千:……好奇怪。 回到家,艳红如血的晚霞已收了翅膀,归拢进了地平线。 璩贵千进门的一刹那,与往日不同的安静和沉寂让她的呼吸急促了一瞬。 幸好是在外面吃掉了面包再进来的。 怀着近乎期待的心情,璩贵千迈进了门槛。 “啪嗒。” 她转身平静地阖上门。 一步。 两步。 太阳下山后,阴冷的气息从土地深处翻涌了上来,逐渐接管了世界。 前厅的灯关着,电视机也没有打开。 郑岳军的脸半掩在阴影中,楼梯的灯打下来,拉出长长的影子。 “你去哪了?”林雅丽开口,璩贵千才发现她一人坐在沙发上,被靠背遮住了身形。 “我去……打工了。” 璩贵千适时地表现出了忐忑和不安。 “呵,还撒谎,”林雅丽站了起来,语气逐渐激动起来,“今天供销科的老张找我,还问我,我几个孩子,我大女儿怎么这么乖,小小年纪就知道给家里减轻负担了!” 她唾沫横飞,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不住地对着璩贵千指指点点,直到话说完,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揪住璩贵千的耳朵,手臂用力,把人狠狠地贯在了地上。 “啪嗒。” 灯亮了。 疼痛和视觉一瞬间冲了上来,璩贵千蜷起身体,才发现自己跌在一片狼籍里,身下是黏糊的饭菜、破碎的碗碟,撑地的手掌已被割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顺着掌心下落。 “妈妈……” 郑晨好颤颤巍巍地从楼梯上探出头来,手还按在电灯开关上。 林雅丽:“上去做作业!” 收到惊吓的孩子咚咚咚地跑上楼去,紧接着传来一声关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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