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张木板床,放在靠右的位置。旁边是一张儿童书桌,郑昊辰淘汰下来的。再旁边,一个蓝白格尼龙袋,里面放着她为数不多的衣物。 这个家庭的经济条件并不差,双职工,正读小学四年级的两个孩子有课外班上,有零花钱拿。 但是璩贵千是一个多余的、被放在阁楼上的人。 她是不能占有一丝一毫这个家庭的财产的。 她不配。 以前她以为是因为她的腿。因为她是一个接近残疾的小孩,所以不被爱。 璩贵千走到床铺前,将书包随手一扔,躺在了整洁的被子上,凝视着木制屋顶。 从她记事起,她就住在阁楼上。 在她的记忆里,没有爸爸妈妈抱着她摇摇晃晃的画面,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学会走路、怎么学会穿衣的。 弟弟妹妹出生后,她被要求承担更多的家务活。 洗衣服、做饭。 厨房里有一张小凳子,是这个家里为数不多属于她的东西。 那时候她还太矮了,要踩着凳子才够得到灶台。 五岁那年,她捧着脏衣服从楼上下来。 衣服太多了,挡眼,她拿不了,又知道叫爸爸妈妈来帮忙只会吃更多的苦头,于是试探着下楼梯,结果一脚踩在弟弟乱摆的玩具上。 她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左脚踝骨骨折。 村卫生所的医生简单处理了,说他看不了,得去城里。 郑岳军回来和林雅丽一说,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我看是他在骗钱,什么毛病,小孩子养养不就好了,谁家孩子不是摔摔打打长大的。” 她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林雅丽照顾完两个小孩后,会上来给她带一口吃的。 璩贵千的左脚抽了一下。 明天可能会下雨。 她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的动静歇了。 乡村的夜晚是寂静的,偶有夜色里谁家的狗叫,半个村庄都听得一清二楚。大门开了又关,郑岳军回来了。 璩贵千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屋顶,在黑暗里默不作声地听着。 上楼、洗手间、卧室关门。 月光顺着阁楼的两扇窗洒进来,照亮了她仿若鬼魂惨白的半张脸。 要下雨的话…… 璩贵千站起来,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几个塑料盆。 熟悉得就像昨天才发生,明明她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 璩贵千在内心自嘲,一个个地将塑料盆摆放在固定的位置。 这间自建宅不知是年老失修了还是怎的,一到下雨天,总有几个地方会滴水。 她记得,她曾经和“爸爸”说过这件事。 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了。她很聪明,也很委婉:“会不会淋坏那些东西呢?” 郑岳军勃然大怒,一掌抡在她的肩上:“坏了就坏了,坏了不会买吗?我买不起这些破烂吗?” 短暂的声响后,整座宅子又重归寂静。 璩贵千点亮了儿童书桌上的台灯,像灵巧的猫咪,不出声地走向靠里的那堆杂物。 那里放着郑昊辰幼儿园的课本。 她的手指从那些五彩斑斓的图画册上一一拂过,最后停在了一本《安徒生童话》前。 抽出书本,打开一看。 果然,里面夹着几张零碎的现钞。五块、十块,分散在书本的各个位置,一盖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璩贵千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她好像看见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兜兜转转,四处想藏钱的位置。 她的床铺、书桌,都可能会被翻找。有一段时间,郑昊辰格外喜欢捉弄她。 但这里是安全的。 一张张摊平的现钞,璩贵千数了两遍,算上自己口袋里今天刚拿到的六十块,她一共有三百一十八元。 她打零工攒下来的一点工资。 小学毕业的时候,她和妈妈说,想假期出去赚钱。 “你要出去打工?”林雅丽艳红的指甲戳着她的头,“干什么?你没的吃还是少你穿了?” 确实,家里的米饭和蔬菜她还是能吃一点的,饿不死人。衣服也有他们不要了的可以拣来穿。 “我想读书……初中也要交学杂费的……我……” 林雅丽发了大脾气,朝起手边的杂志就朝她身上打:“你去哪?!你个不要脸的!你要告诉别人我们缺你少你了啊?!我告诉你,我们养你到今天已经是我们发善心了!你出去看看!你这种……” 她在地上缩成一团,喊着:“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她坐公交去隔壁镇,一家店一家店地问,最后找到了在快餐店后厨洗碗的工作。 根据她的工作时间,日结十块到二十块不等。但她告诉爸妈,每个月末发三百块。 她上初中的代价是每个月给家里交两百块家用。除此之外的部分,才是过了明路的、她可以被允许攒下来交学费的钱。 三百多块对于普通的初中生来说应该是一笔巨款了。 可是,买不起一张去京市的车票。 璩贵千苍白的脸半掩在黑暗中,半照着台灯微黄的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童话书的插页上,在阳光下即将成为海上泡沫的小美人鱼。 她无声地把钱夹回去,合上书,放回原来的位置。 纤瘦的女孩脱下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宽大的T恤,映着她分明的骨骼。 关灯,璩贵千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 黑暗中,月光勾勒出她挺翘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如同轻薄蝉翼,抖动的唇瓣似乎蝴蝶振翅。 她的心里有一个计划。 她该怎么做呢? 璩贵千在心里拟着各种各样的方案。 几个小时前,夜风吹拂,璩贵千走 在打工回家的路上,口袋里的手指摩挲着,突然发现路边一家没有招牌的店。 这个年代不缺少黑网吧。 “半个小时。” 网吧的老板抬眼,见是个穿着校服的人,什么都没问,指了指桌上的价目表:“三块。” 屏幕的光是惨白的。 璩贵千在烟雾缭绕和噼里啪啦的游戏音效里,摸索着在这个年代最通用的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几个字。 有关璩家的新闻很少。 璩氏集团仍是多个领域的佼佼者,但风光之余,对璩氏那年轻得过分的董事长及其家眷的报道却少得可怜。 千千希望是被大书特书的集团公益项目,但是没有一个页面写明,千千希望工程的由来。 就像千禧年的那场事故,只能在八卦杂志和小报的只言片语里找到一些片段。 璩氏不希望走上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道路。 这是个很明显的答案。 黑暗中,璩贵千睁着清泠泠的双眼,脑海里浮现出今天晚上在黑网吧里查到的票价。 从潞城到京市,机票要三千块,最便宜的火车站票要五百块。 而从这里到潞城,要换四趟公交,先到镇里,再辗转几路。 最关键的是—— 她没有身份证。 十三岁,就算直接去火车站外买黄牛票,她也上不了车。 报警? 无法解释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的。 更大的可能,是被当作和家里闹别扭离家出走的青少年,叫家长领回去。 打璩氏的联系电话? 她找不到璩家人的联系方式,而公司前台不会有人相信这样荒诞的事。 女孩的右手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左手手腕上的疤痕和伤口。力道越来越重,指甲几乎陷入肉中。 回到这里,她带着死亡后的愤怒和决绝。而这具十三岁的身体似乎残留着小女孩的意识,让她重新体会到身为幼小的委屈和怨怼。 那些情绪是如此的汹涌,以至于疼痛变成了出口,让她有种上瘾般的眷恋。 夜风起,脚踝又在隐隐作痛。 快下雨了。 千千希望。 电脑屏幕上的介绍字字珠玑:致力于救助帮扶被拐卖儿童、困难儿童、留守儿童,通过免费助学、教学物资支持等改善儿童成长环境…… 阁楼上的女孩陷入了睡眠。 梦中,似乎是有人落泪,眼泪滴在了她的脸上,温热的、湿润的。
第5章 和和美美 周末的清晨,从一天的家务活开始。 洗衣服、拖地、打扫卫生、做早饭。 璩贵千从睁眼开始忙到了太阳高照。 不用上学的两个小孩在父母跟前撒完娇跑出来,看见餐桌上的早饭,郑晨好乖巧地落座,郑昊辰第一时间抓起两个糖球,溜到前厅去开电视机。 璩贵千没管他们,自顾自得摆放着碗筷。 林雅丽从楼梯上下来,别着耳环:“昊辰,过来吃饭了。” 叫了三四遍,顽皮的男孩调高了电视机的音量,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做到了饭桌边。 璩贵千最后一个拉开凳子。 随后,一个方脸男人沉着脸出现。 几乎是在他坐下的片刻,桌上的三个女性各自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 除了郑昊辰依旧探着头听前厅电视机乒乒乓乓的声音。 “吃饭吧。” 林雅丽伸筷子去夹油条,郑晨好用调羹舀起了粥。 郑昊辰晃着腿,三两口吃掉了芝麻糖球,伸着油乎乎的手往桌上摸。 “怎么没了呀?我还要吃糖球!我要吃!” 油腻腻的手指拍在他的大腿和桌子上,留下痕迹,林雅丽一手抓过他的手腕:“哎呀别弄!刚换的衣服!” “我就是要吃!” 林雅丽:“你吃个鸡蛋嘛!” “我要吃糖球!我不要吃鸡蛋。” 小孩子发起脾气来是不讲道理的。 郑晨好默默地把头埋进了碗里。 啪! 郑岳军猛地一摔筷子,在桌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郑昊辰立刻止住了嚎叫,郑晨好把脸埋得更低了。 “一大早吵什么吵!” 没人接话。 “要吃就去买!吃个糖球有什么好叫的?!” 空气凝滞。 璩贵千挺直了腰板,知道现在她该站起来,然后小跑着去两条街外的早餐店,再气喘吁吁地回来,挨几句“你是不是要饿死我呀!”的埋怨。 ……不过,她不想。 女孩咽下了嘴里的粥,开口:“早餐店关门了,买不到了。” “啊——”几乎是瞬间,郑昊辰的哭叫又响了起来,像野鸭子的干嚎。 郑岳军铁青着脸,扔起调羹朝璩贵千的脸扔了过去,咚的一声砸在她的额角,接着落在地上摔成两片。 这其实是这个家的常见戏码了。 至少现在,郑晨好没有刚刚那样紧张了。她知道的,如果姐姐挨打了,那就是正常的。所以她偷偷抿了一口粥,想着待会儿绘画班要用的蜡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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