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上朝,不过许多旨意都会在这个时候由司礼监传达下来,因而百官仍会按时汇聚于此,相较于从前的议政,眼下便更像是听旨点卯。 眼瞧着大殿的两扇描金红漆木门尚没有打开的迹象,朝臣们一边跺脚一边挨着时间,当所有人都畏冷惧寒的时候,此刻却有一人身姿挺拔,毫无瑟缩之意,而此人还是出现在身子骨相对单薄的文官之中,便显得尤为突出。 当然了,即便平常,此人亦是公认的突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周围的官员们便都望了过去,口中一边吐出白气,一边感叹,“还是年纪轻的身子骨硬朗,这么大的风,解大人竟如同没事人一般。” 闻言,平时不大与人闲聊的男子却开口,“诸位过誉,解某不是不畏寒,而是官袍下备了御寒的衣物。” 有人好奇,“何种衣衫竟有此奇效?” 解衍没藏着掖着,而是撩起广袖,露出一小截腕处的衣衫,让几位凑上来的同僚一探究竟。 男子官袍下穿的是一件填充了额绒的御寒里衣,上身轻薄不厚重,却很是能抵挡低温风雪。 众人见之啧啧称奇,不知鹅绒竟还有这般保暖的功效。 “解大人这衣衫是在何处购置?我等回去也让家人备上两件。” 解衍耐心解释,“此衣并非购置。” “那是……令妹的巧思?”据知,解衍府上也就他们兄妹二人。 解衍:“不是。” 那还能有谁? 眼看男子没有要往下说的打算,但双目却依旧含着浅笑望向几位同僚,有人反应了反应,冲旁边几人耳语,“他是不是在向我等炫耀?” 他有,咱们没有。 要不怎么一反常态跟他们闲话上了?平时没见他于政事以外这般健谈,还又这般说一半留一半。 但那人一说完又很快被其他几人否定,需知解衍性格沉静,向来不喜张扬,实在没可能因为一件衣衫而……暗中炫耀? 最后有人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解大人,你可是府上已经有人了?” 解衍自重回朝堂以来想要与他说亲的实在算不得少,但不管家世卓越的贵女,还是容貌出众的女郎,男子全都推拒,一副这辈子不问红尘的架势。其实不少人先前便猜测过,她是不是已经有了相好之人。 毕竟一个单身男子再干净讲究,总不会那般面面俱到,但看解衍平日衣着装束,总觉得……像是有人给他打理过的样子。 男子闻言并未作答,恰在此时一声唱喏之声倏然响起,紧接着描金红漆木门也被几个小太监合力推开。 众朝臣见此情状结束闲聊,纷纷正容肃目踏入大殿之内。 高阶上的龙椅依旧空悬,但龙椅旁却立着一位面白昳丽、身姿修长的内宦,此人手持圣旨,眉眼间带着上位者的威势。 这大半年间,天子虽疏于朝政,但诸事运转尚算顺畅,许多关乎国祚民生之计也并未停滞耽搁,究其原因,是内阁与司礼监尚算融洽配合。 皇帝虽放权,却未疏于管人,如果内阁与司礼监因争权而内斗,疏于政务,想必他便不会放任下去。 展开明黄色的卷轴,百官静肃听旨,然在听到天子宣镇北将军只身回京之后,不少朝臣低头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了些预判。 魏将军此行,怕是没那么简单。 众人闻旨,一时心思各异。解衍起先还舒展的眉宇,亦在听闻此讯之后逐渐聚拢。 魏廷川。 下朝之后,解衍直接去了司礼监。 回到内堂之后的白惜时亦没有在大殿时表现的那般冷漠淡定,此刻的她面容凝重,显然朝臣们想到之事,她亦有所担忧。 天子身体欠安,皇子年幼,为提前筹谋替幼子铺路,天子很可能会为他扫清一些障碍。 其实相对于不是那么聪明小皇子,为保大魏昌隆永固,部分朝臣可能更倾向于拥立成年的宗室子弟继承皇位,那么这其中最突出的便是魏廷川。 魏廷川年纪轻,有战功有兵权,且他的准岳父还是如今的兵部尚书。 朝臣们能想到,皇帝自然也考虑的到。 想当年魏廷川的父亲便是因被老皇帝猜疑忌惮才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万不要兜兜转转又…… 世子被拖走的情状尚且历历在目,思及此,白惜时通体生出一股寒意,这种生理上的反应是刻在骨子里的,亦是她的年少梦魇。 正当白惜时陷入回忆之际,这时候内堂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只听脚步便知来人是谁,倒是将她从那“噩梦”中拉了回来。 望着进门的男子,白惜时心下竟莫名寻回一丝安全感,继而随口问了句,“今日在殿外候朝可会觉得冷?” “不会,有你让孟姑姑缝制的衣衫。” 关上门,解衍察觉白惜时的面色有异,“掌印可是在为魏将军的事忧心?” 闻言看了男子一眼,停了片刻,白惜时道:“世子年少时在宫中帮助我良多,不论怎么样少时的情谊不会变,我自然希望他能平安。” 解衍:“掌印是在向我解释?” 白惜时没否认,“免得你多想。” “我没有多想。” 白惜时不欲与他在此事上争辩,此人白日看上去宽容大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最爱在白惜时失神的时刻突然俯下身,声线沉沉问一句“我是谁?” 白惜时起先还会配合唤他的名字,后来发现越唤他越兴奋,明明已经停下来了又开启新的一轮,啃她啃的都比平时卖力,十分耽误睡觉。因此之后再遇到解衍问此类问题,她就会伸出双臂缓缓将人从身上拉下来,伏于男子耳畔,然后再冷酷无情的回上一句“你是黄麻。” 效果尚算不错,至少白惜时的睡眠是保住了。 越过前一个话题,白惜时眼下尤在担忧魏廷川之事,遂很快切入正轨,“我观天子的态度,此次应当还只是防备试探,回京后要看世子如何应对。” 解衍略一沉吟,“只能说,万幸他尚未与刘姑娘成亲。” 要不是战事耽搁,魏廷川其实去年就应当回京筹备婚事,但彼时边境恰好起了一场战事,魏廷川脱不开身,尚书刘易亦被派往辽东,不想二人婚事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不过皇帝康健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眼下看来魏廷川手握西北兵权,如若再与兵部尚书之女联姻,的确会越发加重天子的疑心忌惮。 白惜时蹙眉,“你是猜测世子与刘姑娘的婚事恐有变数?” 解衍:“不确定。” 这种事,谁都说不准。 但他很快又话锋一转,“不过能有变数,则代表天子暂且未下杀心。”
第108章 魏廷川奉旨,只身回到京城。 相较于镇北将军上一次回京的声势浩大,这一次归来,显得冷清了许多。 至少明面上是冷清的,朝臣们感知到风向不对,这个时候多的是明哲保身之人,需知若是稍有不慎被牵连其中,丢的不仅是自己的生家性命,还有可能连累全家老小乃至整个宗族的兴衰。 不过私下里是怎样,那便不得而知。 但魏廷川眼下最明智是当是不与任何官员结交走动,只因锦衣卫自他从踏入城门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全程盯梢,不放过任何异动。 天子多少知道些白惜时与魏廷川的交情,所以在魏廷川之事上,他并没有让白惜时参与其中。 但白惜时还是寻机会,在魏廷川进京之前着人给他带去了几句话,至少让他清楚当下的形势。 与世子的第一次碰面,是在天子的寝殿之前,看着风尘仆仆而来之人,白惜时略一低头,错开了二人已然交汇的视线。 白惜时的心境其实很复杂。 在天子与魏廷川之间,她体会到了一种深刻的矛盾。 她一边希望不辜负皇帝的信任与栽培,她明白在主仆之间,天子对她实在算得上宽厚,他们之间亦有十几年的感情,白惜时能说天子的担心没道理吗? 有道理。世子是有抱负的,站在一个帝王一个父亲的角度上,势必会忌惮。 天子会想,如若魏廷川在小皇子登基后起兵夺权,朝臣们是愿意拥立一位德才兼备的成年帝王,拼一拼从龙之功?还是愿意守着一位正统继位,但又不是那么聪明的小皇子? 很多事情难以预料。 但另一边,白惜时更不愿意看到魏廷川有危险,这是私心,亦是情感使然,即便她已经放下了对魏廷川的爱慕,可年少的情谊不会变,魏廷川明明眼下什么都没有做,又凭什么只因为疑心就要有性命之忧? 但在朝堂,在政治斗争面前,有时候很残酷,不讲道理,更不需要一句“凭什么”。 所以她错开了目光,这一刻,再也体会不到原先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世子,然后再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走向自己的心境。 唯剩矛盾与沉重。 四周亦有旁的人,白惜时不欲将不该呈现的情绪被人窥探,所以干脆低下头,错开了目光。 但在他引魏廷川进入寝殿之际,男子趁着间隙对她道了一声“没事。” 那声音很轻,但白惜时还是听见了,不过等她偏过头去,魏廷川已然步入内殿没有再看白惜时,正躬身向病榻之中的天子请安。 白惜时又退回了寝殿之外,这一次的谈话只局限于天子与镇北将军二人,他们说了什么旁人无从得知。 世子已有万全之策? 大半个时辰之后,魏廷川重新从内殿走了出来,表情与进去前无甚变化,白惜时有心将人送到台阶处,亦想知道眼下情势,却不料魏廷川刚一出来,她又被天子召回了殿内。 半靠在床上的天子告诉白惜时,眼下已是春暖花开,他预备在宫中举办一场赏花宴,邀请群臣及其家眷参加。 在这个时间这个节点,又以天子现下的身体状况,白惜时知道此事必定没那么简单。 白惜时:“圣上您的身子……” “无碍。”病床上的天子摇了摇头,“这事就交给薛嫔去办罢。” — 三日后,赏花宴于皇宫之内举行。 自皇贵妃去世,太后的计谋败露,一向侍奉太后殷勤的皇后亦同步被打入冷宫,如今六宫无主,则由薛嫔代为打理。 今日按照天子要求,四品以上官阶的臣子均携家眷前来赴宴,倒是一时将近来冷清的皇宫衬托出几分春意盎然。 天子尚未到场的时候,场面一时有些乱哄哄的,薛嫔的位份和资历摆在那里,不大能镇得住场,臣子们不知皇帝此举何意,凑在一起难免议论个两句,而家眷们则带着对皇宫的好奇,忍不住四处张望,窃窃私语。 这种情况,直到白惜时到场之后才得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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