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颤颤,芦苇悠悠,小鸭浮水。 乔婉眠恨不能化作蜻蜓,好躲开萧越目光。 奈何她只是个小婢女,丢了再大的人,也只能吭哧吭哧接着划船。 - 船桨彻底被捂热,乔婉眠也确实发现,萧越同想象中不同。 市井皆道他啖肉饮血,却不见他剑下从无冤魂。 而实际上,他也就是凶一点,说话难听一点,性格恶劣一点,并非传闻中那般嗜血无情,反而偶尔会流露出几分令人意外的温和与戏谑。 乔婉眠低着头,抠着船桨,絮语散入荷风:“大人……” “是好官,更是好人。” 萧越神色微微一滞,面上那抹不自觉扬起的笑意淡去。 跟这个小丫鬟说得太多了,他才不需要旁人评判。萧越敲了一下船边小鸭的脑袋,冷冷道:“别太早下结论。” 乔婉眠乖巧应下,心里莫名萧越态度的转变。 小舟晃了晃,又上浮一截,她回头看去,萧越已经在不远处的湖心亭中。 可惜离得太远,看不见他耳垂被残阳染上的薄绯。 - 自从跟桑耳学会划船后,乔婉眠每日剥好莲子后都会去找她,恨不能永久挂在她身上。 担心萧虔报复,今日,乔婉眠抱着桑耳手臂求她同自己一道睡。 她坐在桌前,就着一盏小灯不甚熟络地剥着莲蓬,与桑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萧虔的无礼。 桑耳正握拳骂得起劲,突然响起敲门声。 二人一震,正忐忑间,刃刀嗓音裹着夜露:“乔姑娘,是我。”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乔婉眠松了口气,起身向外走,嘴里应声“来了来了”,却见桑耳一副心虚表情,将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乔婉眠疑惑的眼神里,猫着腰钻进了空荡荡的衣橱,“啪”的一声将柜门关严。 诶? 乔婉眠压下疑惑开门,刃刀依旧有礼,“姑娘,今日的莲子可备好了?” 少女侧身示向花梨木桌:“就快剥完了,一会儿就给大人送过去。” 刃刀顺势进入厢房,停在门口道:“在下能在这等吗?省得姑娘奔波。” 乔婉眠偷瞥紧闭橱门,强笑道:“请。” 刃刀怎么都不坐,只贴墙立着,态度更比从前更客气,温声道:“乔姑娘先忙。” 乔婉眠也没再多言,她心中担忧桑耳憋闷,加速剥着手中莲蓬,随口问道:“今天怎么专程来取?大人爱吃?” 刃刀回忆晌午萧越扔出去的两颗莲子,斟酌了一下用词,“主子另有所用。” “那太好了。”乔婉眠抽空扬起脸对刃刀笑笑,她正愁没机会报恩,既然萧越需要莲子,明日起她就再勤快些多摘点,一定保证他够用。 刃刀轻咳一声,说出进门前就酝酿好的话:“今日打搅不止是为莲子,乔姑娘下午受了伤,这是主子特意给姑娘的伤药。” “特意”两字咬得极重。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瓷瓶,釉面流转的金纹映得满室生光。 照理说,是应当推辞一番的,乔婉眠却说不出口。 刃刀的眼神太过炽热而期待,她甚至怀疑自己若是拒绝,刃刀会洒泪当场。 - 乔婉眠抿抿唇,无所适从地接过,“那就替我谢谢大人赏赐吧……”直至刃刀告辞,她都感觉恍恍惚惚。 下午萧越不告而别,她还一度担心自己说错话惹到他,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自己被萧虔攥出的那点轻伤。 乔婉眠转身看向紧闭的衣橱,轻声道:“桑耳姐姐,出来吧,人走了。” 衣橱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柜门被推开,桑耳从里面钻了出来,长舒一口气:“可憋死我了!” 乔婉眠忍不住笑道:“桑耳姐姐,你为什么要躲他?” 桑耳摆摆手,一脸神秘:“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她目光落在乔婉眠手中的瓷瓶上。 - 门外,刃刀小心翼翼地捧着莲子,嘴角都要咧到耳根。 乔姑娘看起来很感动,他的“牺牲”没有白费——毕竟,那是他珍藏已久的伤药。 横竖是主子赏的,他只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中间人罢了。 他心里明白得很,主子近来是因为这个乔姑娘才会处处反常。就是因为了解,刃刀才深知,若不推波助澜,这段姻缘怕是会无疾而终。 就主子那脾气,把人送到他榻上,他也能将人丢出去。 咦? 刃刀脚步一顿。 有点似曾相识? 他回头望了一眼乔婉眠紧闭的门扉,门后依然安安静静。 看来只有等他彻底走远,才会再响起说话声。 唉。 若主子开了窍,他们这些亲信也就能跟着沾光了。 敛剑那厮另当别论。 - 乔婉眠屋中,桑耳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药瓶:“眠眠,我大概是悟了。” “什么?”乔婉眠从柜中抱出一只软枕,走到里间为二人收拾床榻,“你要出家?” 桑耳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语气认真:“我猜,主子对你存了心思。” “嗯?” 乔婉眠停下动作,怀疑自己听错了。 桑耳正色道:“破例留你,把乌篷船给你——那可是先夫人的遗物,他从不让人碰。还特意让刃刀送药,够明显了。” 乔婉眠一怔,小船竟是萧越生母留下的? 她也自幼失了娘亲,深知娘亲留下的一针一线有多宝贵,便道:“那这船不能再用了,你看我明日去给大人赔罪可行吗……” “先别管船的事,”桑耳打断她,“我在跟你分析终身大事呢。” 乔婉眠也好奇萧越对她到底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心思,抿了抿唇老实坐下。 桑耳接着说:“他救了你们全家,提拔你父兄,帮你们经营演武场,把你护在无归院,犯错也不罚你,还为你吃醋、替你出头,给你送药。若不是对你有意,还能是什么?” 桑耳每说一句,乔婉眠的脸就热一分 ,将她挂在树上,就是一颗熟透的小海棠果。 好像……还真是! 若非桑耳将事实一桩桩一件件的摆出来,她当真看不出萧越对她情根深种。 那人还总拿一张冷脸对着她,藏得也太深了。 可这太可怕了! 如果萧越真有那种心思,她岂不是离梦里前世的悲剧更近了? 桑耳走到乔婉眠身边,发现乔婉眠虽然脸蛋通红,但眼神中只有纯粹的恐惧和疑惑,不见半分少女的娇羞媚态。 她试探着问:“你可愿侍奉主子?” 乔婉眠一双桃花眼眼瞬间睁大,“你你你,快敲三下桌子。”千万不要被神仙听见,收回去! 桑耳照做后,拉着乔婉眠一起在榻边坐下,温柔道:“眠眠,你懂什么是喜欢吗?” 乔婉眠逞强道:“我自然懂,就才子佳人相遇什么什么的。” “话本子?看过几本?” 乔婉眠骄傲,“三四本呢。” 那可都是她冒着巨大风险偷偷攒钱买下的宝贝。 哎,也不知它们都如何了,有没有落灰。 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它们一面…… 思及此,乔婉眠神色黯淡下去,却听桑耳当头棒喝。 “我懂了。”桑耳怜惜地看着乔婉眠,“你就是吃了没墨水的亏。” 乔婉眠茫然抬眸:“?” 她是没正经上过私塾,不过前两年拜了邻家的秀才夫人为师,学得虽是吃力了些,但若睁只眼闭只眼的话,还是勉强能够得上“知书达理”四个字的。 桑耳眼珠一转,撇下乔婉眠径自出门,片刻后抱着一摞书册回来,“砰”一声丢到八仙桌上,招呼道:“快来,学完这些你必有大成!” 乔婉眠心里乱得很,哪有闲情学什么经史子集,闻言慢吞吞起身往外间挪,“我看这就不必了吧……” 她不情愿地将目光移到小山似的书册上,陡然定住。
第8章 一往而深 烛台上,烛火轻轻一跳,照亮最上面一本的封皮。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寒门金枝》。 乔婉眠两眼放光,忘了烦恼,欢呼一声扑到桌前,“话本子?” 桑耳得意道:“对!这都是我攒下来的宝贝,好些都已经绝版了,寻常买不到。”她用铜簪挑亮灯芯,桑耳指尖掠过《囚雀记》:“这本是大理寺卿强纳罪女,你可一看。”她突然抽出《通房娇》,“俏丫鬟攀贵公子,当精读,先看这本!” 乔婉眠像是兜头被一箱财宝砸晕,一阵以后才反应过来,疑惑道:“你说的墨水,就是这些墨水?” “怎么,不信?”桑耳振振有词,“书读百遍,其意自现,你熟读它们,自然能通情爱。” 乔婉眠兴奋翻书的手一顿。 往日求而不得,只能偷偷攒钱买,躲在被窝里看的话本子,突然没吸引力了。 她一点都不想明白情爱是什么。 单是为不重蹈覆辙,她也该远离萧越。乔婉眠将书山推向桑耳:“日后再借我吧,我还没想好……” 桑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戳着乔婉眠肩膀道:“先不论你心意,你总该知道他是否对你有意吧?” 乔婉眠闷闷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又没办法。” 桑耳不解:“你不愿?公子的青眼可是求都求不来的。莫不是被外面的传言吓到了?市井谣传当不得真,可别偏听偏信。”说到后面,桑耳隐隐不忿。 “不是的。”乔婉眠组织半天语言,慢吞吞道:“我从前是听信过外面的传言,但我如今也看明白很多了,我没有那么笨,他也没有那么坏。” 桑耳斜着眼睨她,“那是为何?你已及笄,寻常人家这时早为女儿订下婚事,你难道早已许人家了?” “没有……可是我家早商量好日后招赘。” “既入贱籍,何谈承祧?”桑耳无奈,“你家并非绝户,招赘是怕断香火的富家才想的事,你将人招来给主子做小厮?” 乔婉眠诚恳道:“我家是欠了银子,但说不定可以提前还清。我……我算不得机灵,若是去了别家,定会让人拿捏欺负;或给大人做妾,日后宅闱倾轧,定熬不过三秋。‘宁为市井妻,不做高门妾’,正是我家想法。” 桑耳目露同情。乔婉眠的秉性她亦算摸清楚了,确实没心眼,她点头道:“……说得在理,是我想得太简单。公子矜贵耀目,断不会娶你一个小小婢女做夫人。” 乔婉眠还等着桑耳安慰说她并不迟钝,没想到桑耳就那样默认了,更觉气馁。 桑耳接着问:“所以——你是多少银子卖身的?早日将自己赎出来,你也早日能寻得如意郎君。” 乔婉眠闻言一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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