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既然这样担心,那么无非只有一个可能性—— 瑶持心自己是有某种办法能避开石头的意愿,重返千年后的浮屠天宫的。 碎片在竭尽所能地避免让她觉察出这一点。 可究竟是什么办法? 从下定决心要回去后,她就一直冥思苦想,于排箫的清乐里足足思考了一宿。 肯定是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了。 那绝非是复杂的术法、符文、大阵,亦不是藏得极深的秘密,必是摆在明面处,随手可以办到的事。 不知为何,瑶持心再度想起了“上一次”,那个大劫夜里发生的一切。 这地狱般的夜晚她早于梦中回顾多次,前后经过,乃至每个人说的话都已背得滚瓜烂熟。 而如今得知老爹讲述的真相以及噎鸣石的存在后,她从中又有了新的,不同的发现。 当碎片附着在邪修刀刃上时,因主人亡故,法器消散,神石便脱身来到了她体内。 也就是说,上一任栖身之所损坏它才能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也是老爹得出的结论。 然而昔年自己被白燕行一剑穿胸时,神石为什么没有就近物色新的人选,反倒是将时间调回了六年以前? 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老爹已死,瑶光山的传承到这一代就断掉了,它最大的威胁从此将不复存在,简直是正中下怀,再顺心不过。 石头完全可以重新开始藏匿自身,直到大阵崩溃,神器现世,届时,天下就是它们的天下了。 大好的日子在前方等着,是它不想吗? 还是…… 瑶持心盯着碎片的眼神蓦地一凛。 它不能呢? “该不会。” 大师姐笑容里带了几分游刃有余的狡黠,眼尾翘起的弧度像极了一只漂亮的狐狸,“不仅仅是我爹取不出碎片……” 灰白色的破石头愤怒地看着她。 瑶持心:“其实你自己也压根就出不去吧?” 她猜这噎鸣石此前八成没有在任何一个活物身上待这么久过。 飞鸟鱼虫大多几十年便殒命,凡人走兽均不过百年寿数,而瑶持心足足活了两百多岁,又有修炼并丹药加持,或许在这漫长的年月间,碎石和她的心脉长久相连,彼此相融,竟就真的难舍难分起来,纵使是宿主死亡,它依旧无法抽身。 不仅无法抽身,根据前一次情况推断,瑶持心若毙命,石头恐怕也不能存活。 否则这破玩意不会那么紧张。 更不会逆转时光来帮她。 她俩的生死是真真切切地绑在了一处。 而现目前看上去,“噎鸣石”这一物件的“意识”应该在当年祖师施展封印术时就全部转移到了这块碎片之中。 另一半残缺的石头仅是死物,能够玩花样的只有它一个。 谁也说不好这枚晶石和她一起“死”了会怎么样。 大概连石头自己都不敢赌。 瑶持心思及如此只觉一阵唏嘘。 若非老爹精心护着她,若非他执意让她入道修行,这凡尘之间怕是真没有能撼动神器的契机了。 她情绪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往后不着痕迹地挪动半寸,继续朝那碎片说道:“我一直有件事想不通。” “当日因我行将命丧瑶光山,你利用你的神力将时光倒退回了数年之前,除了我,所有人都对未来毫不知情。” “可为何在浮屠天宫外,你没有用这种‘回溯’的手段,而是把我整个人拉到了多年以前呢?” 乍一看二者貌似都是时光倒流,可仔细想想却各有微妙的不同。 一个等于是以瑶持心为中心,改变整个世界的时间,也包括改变她本人——年龄、修为、身体状况。 而另一个则是将她的躯壳简单粗暴地带离现场。 同样是逃避未来,直接让世界倒退至数年前,封印法阵还埋在祖师像底下,什么别派掌门,修士弟子皆对神器一无所知,不是更方便吗? 如此浅显的道理,神石没理由不懂。 除非—— 这种手法不似把她带走那么容易,而是需要在特定的条件下才能触发。 比如……生死一瞬,临终之前? 再比如,还得有残缺的另一半神石在附近,等等等等。 瑶持心将大劫夜诸多情形掰开揉碎了分析,逐渐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这些年习惯了胆大妄为,是个喜欢在刀尖上蹦跶的纯粹的赌徒,奚临都干不出她那许多荒诞离谱的举动。 她想—— 三千年后的瑶持心,要是死在三千年前会怎么样? 近乎是上一句话音落下的刹那,大师姐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拍向背后,自己的心脉之上! 她从三千年后而来。 原是不属于这个上古的羁旅之客。 倘使自己在当下的时间节点上濒死,碎片为了让她活着,它能回溯周围的时光吗? 回溯周围的时光,对这具只属于三千年后的肉身,有用吗? 那么,如果没有用。 它是不是就只能,重新回到那个封印现场了呢。 毕竟,这里可是三千年前啊。 这一刻,瑶持心头皮一麻,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随着刺痛的心房一并奓了起来。 似乎连流淌着的血液都感觉到成败在此一举而逐渐滚烫沸腾。 由于巨大的致命伤,她从内视的状态里骤然惊醒,很快痛苦不堪地捂着心口蜷成了一团。 到底是割断了自己的心脉,不可能不痛苦。 而此时,在满布金星的视线中,荒凉的上古大山开始扭曲,像不甘不愿又不得不照做的神器正在无能狂怒。 她一面疼得龇牙一面轻笑着牵起嘴角。 就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她赌运一向可以的。 四下的景象发了疯似的朝前奔跑,日升月落,春夏秋冬,沧海与桑田,枯萎与繁荣。 瑶持心再次看见了战火纷飞的乱世,朝气蓬勃的玄门一个一个拔地而起,无数张熟悉和不熟悉的脸迅速在眼前一晃而过。 有人尚年轻,有人在老去。 九州大地从贫瘠凌乱到井然有序,万里长空从阴霾苍白到碧蓝如海。 荒芜寥落的人间一点点锦绣成堆。 废墟上有了州城,小镇成了王都,人来人往,花光满路。 她也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 看见了老爹站在门前伸着手去迎接那个蹒跚学步,向他缓缓走来的小姑娘。 瑶持心不觉热泪盈眶。 她其实知道自己是个自私的人。 噎鸣石怂恿的每一句话都有说到她心坎上去,否则也不会迷茫犹豫,不会在三千年前的古时沉沦数年了。 她没有祖师那样博爱万物的胸怀,本不那么情愿拯救苍生的。 对她而言,苍生是一群遥远又很陌生的事物。 她不想做什么为人称颂的圣人,也不想做救苦救难的神明。 她只想做瑶持心。 一个空有美貌,笨拙且平庸的仙门大师姐。 可倘若这苍生里有她喜欢的人。 她也不是不能,去忍受无尽的黑暗。 只短短几息光景九州便走完了三千年的兴衰轮回。 当瑶持心再回神时,已重新站在浮屠天宫上空,那牢笼一般的结界里。 甫一抬头,青年俊秀清正的眉目霎时撞进眼中。 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仿佛在自己三言两语的谈话间,就跨越了他的半生,看着那个尚不及胸口高的小少年,长成了这么一个挺拔稳重的剑修。 他坚定清晰,也天资卓绝。 未曾堕入黑暗,却依旧纯粹明润。 真好,她心想。 你有好好地,把自己养大啊,奚临。 见过了那么多的坎坷残酷与艰难险阻,瑶持心此刻无不发自内心地感谢上苍。 能在荆棘遍布的百年千年,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到自己面前,简直像一个温柔的奇迹。 这里面无论走错哪一步,大约都没有今时今日,此情此景。 而正当她重新回到正确的时间线上,脑中随之涌来的是无数潮水般的回忆,是一些原本未曾经历的往昔。 有师弟讲过的那个并不相同的初遇,也有一段漫长到孤寂无望的旅程,一场持续三千年没有未来的迷茫探寻。 第一次询问他的名字,第一次和他提起修炼,冬日里的一捧红薯,乐声欢唱的喜宴…… 一切一切都有了对应。 当下,瑶持心虽然不明白这些是什么,可隐约懂得了他所言的点点滴滴。 那或许,是她的某个过去。 在浮岛上不明所以的外人看来,大师姐好像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又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 前后也就一眨眼的工夫。 可结界外的奚临几乎是在同时,脑海里凭空多出了一片纷繁交叠的记忆。 这份记忆的变化是在场旁人谁也不会有,谁也不会觉察,唯他二人才能感知的。 因为,它来自三千年前。 奚临一下子就知道瑶持心去了什么地方。 他看着眼前远道而来的故人,带着不可置信的惶惶无措,指尖不住触在结界的屏障上。 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他想碰的人。 瑶持心贴上他的五指,指腹下是冰凉的法阵封印。 她不由万分庆幸——幸好临别前握过他的手了。 “奚临。” 那潮气氤氲的眸中满是笑意,她在灵台上道,“我早说过吧。” “还能再见到你的。” 青年的表情忽然怆恻到难以言喻。 这是对于她而言仅在片刻以前,却于他来说横跨了整整三千年的一段对话。 原来她当初离开,是为了这个…… 是为了这个吗…… 奚临忽然哽咽:“师姐……” 直至此时瑶持心不得不欣慰,好在最后离开的地方是这里,自己还能这么近距离的,再见他一眼。 她是借濒死的机会才硬逼着碎片送这具肉身回来,待回归最初的轨迹后,神石就能如同当日令她重返玄门大比时那样,改变时间的流速了。 所以这一招颇为惊险,稍有不慎会前功尽弃。 而起先石头带她不断穿梭年月时,瑶持心就曾暗中悄悄计算过,两次动用神力并非毫无间隙,这其中是有接近二十息的空当。 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必须要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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