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透露出的隐隐眷恋让施令窈有一瞬的恍惚,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咬着唇别过脸去。 那只还余留着她颊边温度的手停在半空中。 施令窈反复咀嚼着‘没心没肺’四个字,内心的怒火越来越炽,她拍开谢纵微仍僵着停在她面颊旁的手。 ‘啪’的一声,又脆又响。 “我怎么没心没肺了?” 谢纵微看着她因为怒意勃发而愈发晶亮的眼睛,眼神淡漠:“不是吗?” 为什么要把他们之间缺失的十年用一种格外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语气提起、略过。 难道在她眼中,他的存在,他的感受,都是不值得一提,不值得她关心在意的东西吗? 谢纵微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接受。 “我们有十年不曾相见。你不问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难道也不关心均晏,不关心均霆么?” 施令窈唇瓣微动,没好意思说,她早和双生子相亲相爱共叙天伦了。 “哦,我忘了,均晏与均霆早就与你见面了。可笑我直到昨夜,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近来心情都那么好。” 施令窈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那句‘第一个找的,却不是他’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知道了,她已经和大宝小宝母子相认。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她因为心虚而不停扑簌眨动的眼睫,谢纵微笑了一声:“温泉别院。” “除了你与我,知道那处产业为我所有之人,唯有一个老哑奴。” “昨日两个孩子突然派人来请示我,想去半山腰的温泉别院。阿窈,你猜一猜,我当时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褪去冰冷,超逸若仙的脸庞上甚至带上了淡淡的笑。 施令窈抿紧了唇,阻止自己在这种气氛明显不对劲的时候还要被男色所惑。 她索性错开眼,不去看他,嘟囔道:“还能想什么……想我是一个抛夫弃子,狠心无情的坏女人吧。” “不。” 她也并非全然无心。 至少,她会怜爱她的骨肉,会主动与他们相见,不是吗? 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得不到她哪怕一丁点儿的垂怜。 “我在想,那年你我新婚,在温泉别院……”他顿了顿,“均晏与均霆也算故地重游。又因他们无意中露出的马脚,我才确定,是你,你回来了。” “缘分可真是奇妙,阿窈,你说是吗?” 听着他用喟叹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着当初在温泉别院的事,施令窈的脸倏地红透了。 从骊山回去一个月后,她便诊出了身孕。 她也没想到,居然是在这一块儿露出了破绽。 车舆内一时只剩下尴尬的气氛缓缓蔓延。 半晌,施令窈才道:“你冷静些,听我说……” “你?”谢纵微难得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一双寒潭似的眼眨也不眨地望向她,“阿窈,自我们重逢以来,你便一直以‘你’来称呼我。是否十年的岁月实在太长,让你忘了,我是你的谁?” 十年。 谢纵微放不下这件事,也不愿意接受她含糊其辞的解释。 施令窈当然明白他的执拗。 但她也觉得有些无奈。 对她来说,眼前的这个人熟悉又陌生。一月前,她仍与他是相敬如宾的夫妻。 但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人,被磨成了温而厉、威而不猛的模样,对她来说,有些难言的陌生。 “我们是拜过天地,饮过合卺,明媒正娶,生死与共的夫妻。” 见她久久不曾言语,谢纵微按下心头的燥与怒,温声提醒她。 “阿窈,于情于理,‘你’这样的代称,被你用在我身上,显得太过冷淡,不是么?” 他这么一番循循善诱,不就是想听她叫一声‘夫君’? 施令窈看着那张超逸若仙的脸庞,仍是让她怦然心动的模样。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她就这么跟着他回到谢家,回到他身边,她仍能风风光光地做她的谢家妇。 但谢纵微还是谢纵微,十年过去,他身居高位,眼界、心思都用在了更广袤,她或许完全不懂的事情上。 她们两个人被一纸婚约绑在一块儿,施令窈偶尔也会想,这样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谢纵微并不愿接受。 但他的性格使然,既然答应了,就会接受她作为他的妻子。 这样的话,其实换谁来坐上谢夫人的位置,他大抵不会在意。 两人重逢,过去她介意的,失落的那些事,毫不意外地会再次发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迟疑着,施令窈还是开口了。 在男人深邃幽幽的视线中,她的语速放得有些慢,一字一句,却说得十分认真。 “但,我觉得,十年的分别,或许是上天给我们各自的启示与机遇。” “反正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现在你已位居首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有句老话说得好,升官发财死老婆,阴差阳错,这样不是也挺好吗?” 施令窈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轻松一些。 但谢纵微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的前程与地位,和你的生死没有干系。” 谢纵微眉眼间含着显而易见的愠怒,紧接着,他又道:“阿窈,你不愿意告诉我这十年你去了哪里。是因为你自己也不清楚,是吗?” 施令窈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谢纵微显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日你乘着马车坠下悬崖,所有的人都告诉我,你已经去了。” “我不该再强求什么,令你也生了执念,魂魄不安。” “后来,我去了一趟大慈恩寺,远明方丈只告诉我一个字——缘。” 许多个难以入眠的深夜,谢纵微看着高悬的月亮,反复想着缘之一字的意思。 十年过去,他仍没有参透。 只在几个时辰前,他依稀明白了一些。 施令窈在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中下意识地感到心里发慌。 他未免太敏锐了些,敏锐到她忍不住生出惧意——万一谢纵微大义灭亲,把她当作妖女拉去当柴烧怎么办? 她害怕的时候,眼睫颤动的频率会加快,有些像被握在掌心的蝴蝶,在绝对强势的力量下只能凄楚无助地抖动翅膀。 看起来真可怜。 谢纵微叹了口气,妻子仍是从前青葱美好的模样,做出这副委屈模样,他除了心疼,又有些些莫名的怜爱与……自卑。 他已经人至中年,被多年的官场生涯打磨得沉闷、无趣,她却还是亭亭玉立的花,鲜妍美好。 被她这么看着,谢纵微心底悄然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 “阿窈。” 他握住那截柔润如羊脂玉一般的手腕,让她的手轻轻贴在他的脸上。 即便他纵马疾驰,速度再快,也实打实地淋了一个多时辰的雨,手是热的,但他的脸冷得像是一块寒玉,施令窈刚一碰到,就被那阵冷得像冰一样的触感激得下意识想要挪开手。 谢纵微紧紧攫住她的手,不肯放。 “你看着我。” 施令窈别扭地垂下眼,偏不按照他的话做。 看着她倔强的样子,谢纵微垂下眼,过分茂密的眼睫扑簌簌拂过她的手指,有些痒。 “我没有办法不介意这十年。它太漫长。”谢纵微垂下眼,心头被生生剖开一个血的痛与她现在正在他身边的欢喜两两相冲,混合成了一种矛盾的,既痛且爽的感觉。 过去那么多个没有她的日夜,谢纵微不愿,也不敢去回想。 “漫长到我已经老了,你却没有变。” 谢纵微的语气里带着让人心里发酸的晦涩与黯然,眼神却直白到让人心惊,施令窈怔怔地抬起头,看向那张神仪明秀的脸庞。 他明明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现在却亲自把他的脆弱、不堪,都递到她面前。 施令窈突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不忍心打破谢纵微眼中浮动着的,柔软的期冀,也不愿意强迫自己继续做他的妻子。 她沉默的时间太长,谢纵微抿了抿唇。 “我们先回家。” “你的小鸟,我已经养到第七代了。” 提起那只聒噪的白班黑石鵖,谢纵微的声音很轻。 像是怕戳破他来之不易的梦。 “你要去看看吗?” 施令窈唇瓣微张。 在两人重逢前,她夜里睡不着觉时,也曾设想过谢纵微可能会有的反应。 惊讶、平静、尴尬、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却唯独没有想过,谢纵微会执拗地想要留她在身边。 她低下眼,声音有些闷:“我抛夫弃子的这十年,你不介意吗?” 察觉到她隐隐的松动,谢纵微喉结微动:“说不介意是假的。” “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告诉我里面的秘密。” 施令窈嘟哝两声:“到时候吓死你……” 看着妻子的小女儿娇态,谢纵微脸庞上露出几分笑,哪怕心底疯狂涌上着的,诸如‘抱住她’、‘亲吻她’这样疯狂想用亲近来证明她的存在的情绪歇斯底里地逼近他,但他仍克制地坐在原地。 她愿意和他一起回家。 谢纵微想,这便足够了。 “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不用去谢府。” 谢纵微才舒出的那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言语上的抗拒之意。 她用的是‘去谢府’,而非‘回家’。是一个把主客、亲疏关系分得很清的一个说法。 沉默半晌,马车碾过石板的声音仍旧又快又闷,谢纵微的视线落在车帘下缀着的一排流苏上,鹅黄嫩绿的配色,是她会喜欢的。 她总是这样,喜欢漂亮、鲜活的东西。 “阿窈,那里是你我的家。”谢纵微没有看她,紧绷的手背上分布着青筋像是蜿蜒慢行的蛇,莫名可怖。 “也是均晏与均霆的家。你不想孩子们大大方方地唤你一声阿娘吗?” 施令窈冷笑一声,他倒是有脸拿大宝和小宝出来劝她回家。 老男人心思真多! “我是他们的阿娘,血脉相连,有什么不能大大方方拿出来说的?”施令窈昂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你要怪我抛夫弃子,我的确没什么好狡辩的余地。但你呢?你做了什么?” 因为生气,她的语速有些快,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埋怨之意。 谢纵微怔住。 他对两个孩子……很差劲吗? “阿窈,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谢纵微平静下来,“你来选地方,我不会强迫你,好吗?” 施令窈没说话,伸手想要撩起车帘,有风吹起一角缝隙,将由远及近的急促奔马声清晰地送入小小的车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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