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秋领了命,将马车牵到桩子外束着,便一头扎进了人群里。没一会儿便回来,顶着日头向车里道:“大公子,能进。” 听罢,贾逊直接将账本推到一边,欢欢喜喜的下了车。 承平道在溟西的行迹他早就听过,贾氏二公子贾延前些天写信来闹,嫌承平道的名声快要压过他的牌坊了,叫贾逊同意,他才好能“收拾收拾”这在别人地盘上撒野的怪道。 但贾逊却没答应。一来,他知晓这承平道是叶氏手里的人,眼下时局未清,他不好贸然动手。二来,承平道虽在溟西散布传言,但归根结底是在促进溟西同南沙的生意,与其在意这些不痛不痒的名声,还是银子流进兜里最为实在。至于这第三嘛…… 贾逊提着华袍,跟着观里接应的侍从拐至偏堂。 至于这第三,那就是贾逊看上了承平道的信众。在溟西,贾氏尚可一手遮天,但放眼整个大周,除了枭雄叶氏,如今最为惹眼的便是承平道这位行踪不定的清也先生了。 要是能同他将关系做好,日后做起生意来也不愁。 想到这儿,贾逊跨进木槛时兴致颇高,难得亲切道:“许久不见先生,今日路过偶闻先生喜得新观,恭喜恭喜呀。” 可那窗边人却不似他一般热情,临窗侧眸时只是微微向他颔首,道:“大公子。坐。” 贾逊听着他这不咸不淡的语气琢磨不出什么来,笑意稍僵,转念一想这承平道是叶氏的人,一定听闻自己两头倒的事情,不高兴也正常,这下心里头舒坦许多,坐下时将金冠扶正了,寒暄道:“先生近来……” 此时正值晌午,李意卿并未落座,只站在窗前,目光比他高一些,就这么顺着淌进小窗的碎日缓缓而来。 逆着光,贾逊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无端觉得有些心虚,半张着嘴没法合上,只能硬着头皮把后半句补完了,“……可好啊……” “听闻近来溟西的车马往阆京跑得勤,”李意卿垂眼看着他,“大公子知道其中缘由么?” 果然,这清也先生还真将这事放在了心上,眼下如此说,是在等着贾逊自己给自己搬台阶下。 贾逊也是生意上的老油条了,当即脸不红心不跳道:“哎,自然是知道了,一提起这事儿我心里头就苦。”说罢,他还皱眉装着苦样,继续道:“朝廷发话,圣旨都递到我府外头了,这……先生,眼下到底还是周朝。这……唉,您说,我哪敢不从啊?” 贾氏在溟西当了几十年的土皇帝,朝廷的话听过几回?他眼下说大周,说朝廷,实则是拿着这“正统”来压他的话。 “先生今日问我,是商道上的人没给您大人传过去?哎呀,这事儿办的……到底是我不仗义了,没跟您和叶大人讲清楚,眼下弄得我里外不是人。”贾逊眼下还不想与叶氏交恶,便叹着气道:“怪我,怪我。但我也不能不顾贾氏安慰,也为难的不行……叶大人不会埋怨我吧?” 李意卿眼皮微垂,也不知听没听贾逊方才的解释,只是说:“阆京三城粮仓亏空,民田又被踏得乱七八糟,眼下要是没有贾氏的接济,这些人怕都熬不过冬。” 贾逊觑着李意卿的神色,听了好话也不敢贸然回应。他从前和这清也先生做过几次生意,深知这人面和心黑的脾性,眼下不知在哪等着呢,便只说:“这真是谬赞了,先生大义,我不过是为了自家,凑巧行了桩善事。” 他这两句话可谓是把李意卿的路堵死了,这样一来,李意卿既不能以叶氏之名索要,又不能用大义来绑架他。贾逊笑着看他,这清也先生素来狡猾,贾逊在他这儿没少受过气,眼下好不容易捉到机会,正等着看他笑话。 李意卿却不急,只慢慢道:“贾氏过去收着溟西三州的税,可比阆京朝廷威风多了,听说从前张氏要嫁女,却被你们拒了?”他话音宁和如水,缓缓传进贾逊耳中,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朋友间的谈天说笑,“那张氏早年睚眦必报,心眼比针眼还小,眼下他们登上了万阶座,竟还容得下大公子么?” “先生这话说得不对。脸皮嘛,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贾逊挑眉笑道:“人之劣性如此,贪财好色,贪生怕死。如今刀尖都悬在脖子上了,从前那点恩恩怨怨算得上什么。” 贾逊见李意卿没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心下稍松,继续道:“其实吧,这事儿说到底也不难。我和张枫什么交情,和叶大人又是什么交情?只要大人一句不满,我就立刻把阆 京的供应断了。朝廷没了我这层银子呀,军备呀,薄得和纸一样好戳,叶大人杀入阆京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这话说得容易。若李意卿真照着贾逊所讲的做了,不仅要欠下贾氏一个人情,更是会和民心背道而驰。试想,阆京三城如今就靠着溟西的供应活,要是因着叶帘堂一句话就使得三城无粮可食,叶帘堂就算登上了万阶台也不能长久。 李意卿的目光再次落到贾逊身上,轻轻笑了一声,说:“还是大公子所谋深远。” 贾逊被他这一声笑弄得后背发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守在门边的刀秋,稍稍向他移了移,错开李意卿的目光道:“本公子不过是个生意人,到底都是依着叶大人行事。” “大公子善举,承平道都替三城百姓记下了。”说到这,李意卿顿了顿,继续道:“但南沙那边,还是要公子一个交代。” 听至此,贾逊心下了然,到底还是要靠他们贾氏。他好笑地看一眼李意卿,腹诽道:“一番话转来转去说了半天,最后还不是要靠本公子的银钱。清也啊清也,到底还是嫩了点,狐狸尾巴没藏好就露出来了。” “哎,先生有所不知,本公子眼下没有可活动的银子了啊,都送出去了,但没一个人还,都把本公子当冤大头,也苦恼得很。”贾逊险些忍不住笑,说:“本公子上个月还拨了万两白银让商道动起来,如今……” 他话没说完,偏堂的垂帘却忽然被挑起,侍从皱着眉出现在帘后,唤了声,“清也先生……” 李意卿抬了手,示意贾逊先停,侍从显然是一路跑来的,上前来时气还没喘匀。李意卿看从他煞白的脸色中察觉到不妙,心下一凉。 日光下冷风忽起,将小窗“哐啷”一声吹开,寒气浸入内室,竹帘被吹得散开,落下一地晦影。 “校尉八百里马上飞递军情,”侍从看一眼贾逊,抖着声道:“焱州——” “焱州?”贾逊掩着嘴作吃惊状,眼底却是一副藏也不藏的看好戏模样,“先生,这可怨不得本公子啊。” 烛火摇晃,李意卿转过眸来盯他。 “这……”贾逊被他眼神骇住,下意识解释道:“与,与我可没什么干系,贾氏什么也……” 凛风吹过眉眼,刀刃亮如雪浪,杀气森然,贾逊只来得及撑着身子,一双眼被刀尖攫走了全部注意。 锷吐寒芒,刃承天宪。李意卿瓷白的手毫无血色,青筋隐隐,并不是执笔握扇,而是挑刀。那刀上血槽隐刻二十八星躔,柄缠玄朱二色丝,以喻阴阳刑德——正呈一柄照霜饮云的诛逆刀。 诛逆。诛者,珠玉落盘声也;逆者,屰行之兽也【1】。故诛逆出鞘,可破僭主膻腥,实为礼崩乐坏之警音。 ——这刀可不是谁都能拿! 刹那间,贾逊思绪飞转,一时傻在了原地,“你,你是……你到底是……” 贾氏是个好的合作伙伴,有了他叶帘堂就能拥有整个溟西三州的生意买卖。更何况贾氏在溟西做了十几年土皇帝,身份地位不上不下,刚好尴尬地卡在君臣龌龊间最难启齿的那一部分,迟早要被送上断头台的。 贾逊聪明,叶帘堂欣赏他。他若是愿意老实跟着叶帘堂做事,正是个为贾氏未来活命铺路的好机会,等到这场战役彻底结束,叶帘堂真登上万阶台上去了,贾氏可就成了功臣,再续几百年的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李意卿冷眼看着他,不说话,只将剑柄往前稍递。贾逊不敢乱动,只瞪着一双眼,“本公子是贾氏家主,你,你敢?!” “我敢。”李意卿眸中冰冷一片,“朝廷站在天下百姓的身上,竭尽人力,必将被这些手摔下去。你呢?” “先……先生,”贾逊紧紧攥着金玉袍,在森然游走的杀气中硬着头皮道:“这乱世之中谁不是棋子?!我有的选吗?贾氏也是无奈,无奈啊!” “棋子,”李意卿笑一声,“是啊,我们都是棋子。但你可以选择坐在哪一边。” 执黑或执白。而不是高高挂起,笑着将局势越搅越混。 “贾氏位置尴尬。”李意卿看着他,慢慢道:“你真觉得大周还容得下你们?” “你威胁我?!”贾逊瞥一眼外间,见刀秋已然抽刀,身边却尽是寒芒他咬咬牙,大声道:“我要是死了,你以为,以为南沙的那些生意还能做得下去?” 做得下,生意怎么会做不下去。有了承平道在溟西的半个月,贾氏也并不是无可替代。毕竟只要端着银子,身后就总会跟着人。 虽说李意卿眼下就想了结这人,但还不是时候,至少不是现在。 “大公子还不知道吧。”李意卿收刀入鞘,眸中锋芒更甚,“溟西新起的道观,和贾氏府邸离得……很近呢。” “你,你这妖道!”贾逊从容全无,红着眼睛喊:“你要做什么?你,你敢动我族人?你敢?!” “贾氏一族的命可不在我手上啊。”李意卿向外走去,将骂声都抛在了身后,“反而是你,大公子。好自为之。”
第175章 留下“横竖都是死,还不如留下来!”…… 武卫营中,邓琛对着前头自乱阵脚的步兵气急败坏。 叶帘堂那一炮搞停了他们的一辆战车,本来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武卫营在阆京的三年早已大换血,待在营里的都是新兵,哪里上过战场。那一火枪不仅将战车的两槽炸断了,还还顺带轰飞了他们的魂。 行进的队伍里不知是谁先跑开的,这一跑可不得了,连带着一圈都跟着跑了,剩下最前的战车停在原地没人管,让南府军又给多补了两炮。后头跟来的战车片刻间刹不住,这短短时间内一个撞一个,竟还真翻了两台战车。 邓琛纵马上前的时候叶帘堂早就带着兵遁了,徒留阵线前端的一地狼藉。 “你们,上去看看那翻车还能不能用!”邓琛抬眼看了看焱州城门,回首骂道:“一帮子废物!蠢货!几支火枪就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底下将士不敢吭声,就垂着头挨训。 邓琛见他们这副窝囊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分明是我强敌弱的态势,却因着几杆火枪就被硬生生地拖小了差距,邓琛张口刚要骂,就被单孟挡住了。 “两台战车而已,不算问题,就算再翻两台,叶氏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单孟在他身侧低声说:“邓将军,现下不是训兵的时候,大将军还在北衙里头关着,我们需得尽快攻破城门,莫要被这些事浪费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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