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不错,武卫营阵仗太大,南府军先前得手就是凭借了一手出其不意,不能久战。眼下武卫营重整队伍,南府军变得先行撤出战场,再想对策。 虽说叶帘堂带着一支轻骑以极小的代价换得了武卫营两台战车的损失,让武卫营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但焱州城外的护城河是个半成品,虽说眼下可以勉强用火封路,但这护城河底用尸体与薪草堆出来的大火实在不是长久之策,先不说战车防火,就算武卫营的战车全翻了,骑兵也乐得拖到这火灭,毕竟他们还有一支西行队伍,正马不停蹄地往焱州的西城门赶。等到了那时前后夹击,叶帘堂毫无还手之力。 现下武卫营被逼停的空档就是让他们喘息想对策的时候。 悬门沉重落下,叶帘堂翻身下马,甩了甩刺痛的右手,开口吩咐道:“长弓顶上。” 武卫营调整过来的速度要比叶帘堂预想的快太多,不过半个时辰,那翻了的战车便被拖走,武卫营的抛石重机重新活动了起来。 此时已近巳时,日头高挂。武卫营的抛石机已经把城墙砸出了小半个豁口,碎石飞沙迎着面扬来,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垛口的长弓手也被飞沙迷了眼,他们看不清城下状况,不敢随意出手,以免浪费军备。 武卫营十几架抛石机仍在持续攻击,重石飞投在城墙上,已经砸塌了几个垛口,使得已经摆好阵型的长弓手不得不退后躲避。可这样一来就使得焱州陷入死循环,弓手看不清敌人位置,没法阻断抛石机的攻势,而这攻势源源不断,长弓手便更没法看清。 见状,叶帘堂一咬牙,向着身侧人道:“推砲车上城。” 话音刚落,长谷便飞也似的去传她的命令。 这砲车便是经由南府改良过的抛石机,以绞盘悬吊,砲梢斜出垛口,能垂击城外,用得好了算得上是大杀器。 城垛处上了长弓,被换下来的将士也坐不住,便自告奋勇的去帮着推。砲车座嵌铁环,战时扣入城墙预埋的石臼,以女墙为支点,射程能增三成。 叶帘堂跟着士兵上了城墙,用衣袖挡住飞沙,眯眼观测着抛石机的位置。长谷瞧见了赶忙闪身挡在她身前,将砲车的位置调整好了,回首道:“就这儿。” 前些日子虎家兄弟携边军进南府,长谷和虎壮都贪玩,片刻就成了搭肩勾背的好兄弟,跟着他练了两日耳目的功夫,眼下听声辨位不成问题。叶帘堂将这砲 车的位置让给他也放心,便退后两步,对着城门校尉道:“派人去看看西门的情况,带队去守,火把灯笼都备好,天暗了也好仔细盯着,万不能让武卫营的人趁机摸进来。” “是!”城门校尉利落地抱拳,退身去安排了。 做完这一切,叶帘堂这才转了转右手,面无表情地盯着飞沙下敌军应在的位置。 武卫营攻势不停,就是为了不让她再想出什么奇袭的招数,索性用飞沙锁住他们的眼睛,以掩藏自己真实的位置。叶帘堂将先前浸满鲜血的布条换下,将干净的重新缠在手腕上。武卫营既要掩护,那就说明这飞沙下的有东西在动。战车笨重,动向不难推测。 武卫营此番这样大张旗鼓地掩饰,到底是在藏什么。 她缠好布条,将思绪抽丝剥茧地理干净。 武卫营先是屠了南沙与溟西之间的商道,想要断掉南沙的后方供应。但对此她早就留有后手,焱州仓廪充实,就算武卫营的人将他们困在城里一整个冬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眼下瞧着武卫营已经搬出了战车,就说明他们并没有打持久战的想法,反而更偏向于速战速决。 想到这,叶帘堂回头看了看城西的方向。 武卫营要想速战速决,那势必会两头夹击。她一早就派人在西门挖绊马沟,但时间太短,沟渠要想挖长就定然挖不深,骑兵突破沟渠也是迟早的事情…… 城西是后背,她必须得守住了。 叶帘堂暗自握紧了拳头,向城门校尉吩咐道:“塞门刀车,镰刀,锄头……能用的都放进去,越多越好。” * 焱州西侧城门的百姓们几人结成一队往出走,这样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李意乾腿脚不好,这会儿坐在牛车上揉着膝盖,太仓在一边为他拉着车,见他目光还落在城里,便出声安抚道:“先生不必太过担忧,叶大人一定能转危为安。” “一定?”李意乾没动,只是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定’?” 闻言,太仓愣了愣。她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叶大人仿佛是无所不能的,只要她在场,好像就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想至此,太仓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于是只能攥紧缰绳,看着不断延伸的前路发呆。 沉默中,牛车骤然停下,太仓险些跌下车去,待她好不容易调整好姿势,转头望过去,见是李意乾拉住了她身侧漏下的半截缰绳。 “先生?” “我不能走。”李意乾出声,阻止了太仓扬鞭催车的动作,“焱州城危。这场仗要是想赢,西城门绝不能破。” 话音刚落,便听四周马蹄声起,从东城门飞驰而来一队轻骑,他们翻身下马,要为西城门做最后的加固措施。 “塞门刀车!”有士兵吼道:“城里遗落的车马都改来堵门!” “太少了,”有兵跑来回道:“我们跑遍了也就找来这么十几辆,一字排开都站不满,哪里能堵得上!” 闻声,太仓下意识问:“什么?先生,什么赛门倒车?” 李意乾侧目道:“塞门刀车。便是以车厢插钢刀,轮毂藏飞镰。临战时置以城下堵门,车体暗格能弹铁蒺藜。当初咸元年末的那场‘巫乱’,皇帝便是靠着此法断了敌军的攀援,守住了阆京三城的大门。” 他话音刚落,站在他们身边的男人便道:“钢刀飞镰?可……先生,我瞧那车上装得可不是那些……” 太仓定睛一看,果然,那车上哪里装得军备,都是些农户用具,锄头替钢刀,斧头代飞镰,看上去叮叮咣咣的,十分不靠谱。 兵到用时方恨少,虽说叶帘堂发话要先补西门,可眼下东边战况愈烈,城中军备不得不都紧着东城门用,现下连一队刀车都凑不齐。 这该如何? 李意骏忽地下了牛车,他拉着缰绳,走到推车的士兵面前,问:“这车能补上用么?” “这……”士兵侧身将那牛车看了一圈,点头道:“能是能,可是先生您……” “能用就拿走。”李意骏打断了他的话,“我腿脚不便,这乱世里的刀剑我跑不开也躲不过,索性不跑了。刚好西门人手不够,我就待在这,帮着兄弟们堵门。” “可……” “没什么好可是的。”李意乾说:“我当初在外流离,拖着两条断腿无处可去,还是焱州百姓收留我的。现下焱州有难,我不能跑。” 士兵还想再说什么,先前说这刀车的男人也走过来,“那锄头太长了,刀车哪里挂得住。我们家世世代代做木匠的,手艺是这焱州城里出了名的,我能给它改好。” 士兵转头,“你……” 他话没说完,另一边又有人凑来,“将军,我家铁铺子里有多的斧头和镰刀,我留下来也能改!” “行了行了!都走开!你们凑什么热闹?”士兵本来看着李意乾就一个头两个大了,眼下该出城避难的百姓越围越多,更是为难,“战场一刀过去,你们这些人的脑袋就成串掉,还留下来……快走快走,便添乱啊!” “咋能是凑热闹。”有人道:“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家就在这儿,离不开的。你们不是缺人嘛,我农活干得利索,也能留下来守门!” “就是……” 士兵看着原先排队的都不排了,都围过来嚷嚷着要留下,当即张着嘴巴要赶人。 “将军!”先前走远马车被人调了头,太仓闻声一看,原是先前那带着一车家具离城的富商。那富商驾着马走近了,哭道:“将军,我,我走不了啊!” 没等士兵回答,他便接着嚎道:“我知道你们帮我装车的时候都,都嫌烦!可我就这么一个家,我什么都不想落下。眼下我是想明白了,我家就在这,就在焱州,带着再多东西走也不成!世道乱,这么些东西迟早要被抢,横竖都是死,还不如留下来!” 说罢,他抹一把眼泪,十分豪横地将马车上的金丝木座搬了下来,道:“给,拆了吧!这檀木是岭原长出来的,够硬,板凳腿拆下来能抡爆他们得脑袋!” “是啊将军,叶大人不是缺人吗!我们这些人在焱州生活了几十年,以前张氏当官没少克扣我们,但叶大人不一样!她给我们发粮食,做冬衣。将军,”最先开口的男人上前一步,从地上捡起一把农具来,目光灼灼,“她是好人,我们得保护她。”
第176章 定海“我要焱州作我的不垂堂。”…… 焱州城墙上砲车威力虽大,但在武卫营的一长排抛石机的狂轰滥炸中还是显得渺小。东城墙塌了又补,补了又塌,最后连挡板都要被砸没了。 “城外全是大石头,照他们这样砸下去,到了夜里这城墙就得塌。”长谷从城墙上换下来,将砲车交给士兵接手。他在重重的撞击声中冲叶帘堂喊:“大人,底下的火墙也要灭了。” “恐怕他们就打算拖到夜里冲锋。”叶帘堂拍着手上的灰尘,“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焱州城等不到援兵,他们必须先摸清楚对面的虚实才好出手。 叶帘堂望一眼头顶那遮盖天日的灰尘,慢慢呼出一口气道:“你继续带着人守城,以火墙为界,只要他们想穿护城河我就带南府军出去炸人,防止他们冲锋。” “大人,还是我去……” “不,你留在这里最好。”叶帘堂抬眸,“守城对精力的消耗太大,我撑不住,只能由你来。我带兵出城也只阻挡武卫营的前锋。只要他们前锋一掉,我就会带兵立刻回撤。” 武卫营无论是人数还是阵仗都远超焱州城里的南府轻骑,眼下他们将焱州围了个水泄不通,以至于消息出不去进不来,叶帘堂没法知晓南府军营和鱼肠暗骑的情况,眼下出兵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但只要焱州的城门还没破,南府轻骑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不行,叶大人,你不能去。”长谷难得正色 ,“千金子,只坐不垂堂……” “堂”字最后一个音还没吐完,叶帘堂便抬手挡掉了他的话。蔽日的黄沙覆盖了整片苍穹,厚重地朝着地面压下,她站在破败的城墙之中,脚底的污血却像无数支血管,密密匝匝地支撑起她坚强的骨架。 随后,长谷看到叶帘堂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轻轻地笑了一下。 “既然如此,”她说:“我要焱州作我的不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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