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宏看着她,半晌说不出什么,最后只是叹息:“也对,你都靠着自己走到这一步了……是我还总将你看作小时候。” 叶帘堂鼻尖有些泛酸,忽然一个头槌撞在父亲的肩臂上。 “唉,老爹是个没用的人,却生出你这样的女儿……小姑娘,你这可是宏愿啊。”叶宏吃痛笑了一声,微微侧眸,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只说出一句,“你要朝着时局挥刀,可千万别把天下人都砍光了哟。” 叶帘堂的面容掩在大氅下,叶宏看不清,只听见她吸了吸鼻子,闷闷笑了一声。 * 焱州的雪停了,月色朦胧,映着屋子的一切都模模糊糊。李意卿换了衣袍,坐在廊下等着叶帘堂回来,谁知还没等来叶帘堂,他倒先瞧见一个小家伙。 廊道中,叶彧半个身子都藏在廊下的花柱后,只露出一双眼,怯怯地瞧着他。 “躲什么?”李意卿自然是瞧见了叶彧,但他没接触过这样小的孩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余光瞧见案边有盘点心,便将玉盘朝前推了推,道:“过来吗。” 叶彧下意识要转头寻人,又想起自己是一个人过来的,纠结片刻,还是敌不过点心的诱惑,慢慢走了过去,站在桌角,捏了点心,一双眼却还是盯着李意卿看。 “怎么了?”李意卿偏头看见他捏在手里的书册,问:“在温书?” 叶彧点了点头,想了想,踮脚将书册在廊下的桌案上摊开了,小声说:“好难,彧儿看不明白。” 李意卿垂眸看了一眼,这书本似是牵动了某些回忆,眉梢微挑,面色有些讶异,“你这个年纪就要学九数?” “九数乃君子六艺,”叶彧说:“我想先温习。” 闻言,李意卿点了点头,叫人多拿了件厚袍披到叶彧身上,再将他拉到身边,问:“哪里不明白?” 叶帘堂从偏堂回来时边瞧见这样一副场景,廊边悬挂着厚绒挡住冷 风,叶彧扒在案沿,李意卿修长的手指摁住书册一角,清冽的目光注视着书册上的文字。 她瞧着觉得稀奇,便悄声走近,偷偷去看他们在做什么。 谁知她刚靠近那人身后,便被他反手捉住了手腕。 李意卿目光没动,仍在仔细地给叶彧讲着如何用“方田”去计算田地大小,只是语气中隐隐沾了笑意。 叶彧听得似懂非懂,迷迷糊糊地抬眼,惊喜道:“小姨!” 叶帘堂笑着揉一把他的脑袋,拢着氅衣俯身去看,问:“《九章算术》?你怎么看这个啊?” 李意卿笑着说:“好学。” “小姨,”叶彧撅着嘴道:“还是听不明白。” “哎,简单。”叶帘堂笑着挤开李意卿,这“方田”放现代不过是小学数学,她上辈子勤工俭学没少教小孩。 “瞧好。”她手伤才好,刚要伸出,李意卿却知晓她要做什么,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不让动,另一只手则替她将棋盘摆好,有些得意地挑眉,道:“叶大人,请吧。” 叶帘堂好笑地瞥他一眼,将棋子一粒粒摆到棋盘的方格里,横向六颗,纵向四颗,将一整个长方形摆好,让叶彧去数。 “小姨,共是二十四颗。” “对嘛,方田也就是这个理。”叶帘堂伸手将棋子拨开,只留下横着的六颗与纵向的四颗,“横踩六,竖踩四,乘起来便是棋子的数目。” 叶彧年纪小,这些东西今后自然会有专业的先生去教,既然他眼下只是温书,叶帘堂便先让他明白这中间是个什么概念。 果然,叶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方田之法就是能让你省去一颗一颗数棋子的时间,”叶帘堂笑着说:“没什么难的,只需要将那些都记住就行。” 闻言,叶彧两眼放光,“小姨好厉害!” “还好还好啦,”叶帘堂故意扬着下巴道:“毕竟从前做过侍读,像这样的事情,手到擒来嘛。” “侍读?”叶彧仰着头问。 “就是陪人念书喽。” “那,”叶彧拉着叶帘堂的衣角,“那小姨以后也可以陪我念书吗?” 叶帘堂揉着他的脑袋,“行啊,等你……” “不行。” 一道声音忽然横插进来,硬生生截停了叶帘堂接下来的话。 她侧眸,正巧撞见李意卿清凉的目光。 “她是明昭年间太子侍读,是只能陪着太子一个人念书的。”李意卿垂眼看着叶彧,认真道:“她已经有太子了,不可以再陪别的小朋友。”
第188章 领会三城可以死人,但不能是饿死的。…… 围绕在焱州数日的乌云终于飘过,大雪转停,日头也灿烂了起来。 许元疏妙手回春,叶帘堂每日被李意卿看着喝药,又被爹娘一日三餐的焱州美食仔细调养着,不出十日,她下地就基本不需要拐杖撑着了。 眼下寝屋被叶宏要求着四面开窗,以好好驱散病气,图个吉利。屋里待不了了,李意卿便让人在廊下支了张长案,来兑现先前给叶帘堂许下的那把“檀香扇”。 檀香扇是雅器,李意卿早先专门去找溟西游至南沙的匠人买了伐木曝三冬三夏的绿檀,再跟他们学着如何将硬檀锯解刨削,裁云一般将它们削得片片透光。 继而便是攒骨。削竹为枢,缀檀成辐,叶帘堂卧床无事时也帮了不少忙。 今日李意卿在廊下摆案,就是为了这檀香扇的最后一步,涂沉水以固香,拭素绢以增色。 叶帘堂瞧他做得认真,便不再他身边打扰,坐在一旁将几日前受潮的古籍拿出来晾晒。 冬日暖暖,廊下绒毯被风拂动,冷气卷着梅与墨的香味一并吹来,叶帘堂藏在毛绒绒的氅衣里,感觉身心都渐渐充盈起来。 正待她将古画铺展在廊下时,鼻尖却倏地飘过一阵檀香。 她回首,见梅树影斜斜穿过廊下,李意卿正将小扇端平送到她的面前,笑着问:“想要提诗吗?” “提诗?”叶帘堂瞧见精巧的扇面眼睛一亮,随即又不敢确定地指了指自己,问:“我么?” “还能是谁?”李意卿抬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单手从笔架上抽了支狼毫递过来,轻声说:“来。” 叶帘堂犹犹豫豫地不肯接,“我这手破字……” “那又怎么?”李意卿想了想,似乎才记起她那歪歪扭扭的字迹,立刻补充说:“我可以带着你写。” 叶帘堂皱了皱鼻子,用左手捉住笔杆,“写什么?” “你的扇子,”李意卿垂眸,目光落在二人因靠近而缠绕的发丝上,“你来定。”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和又平静,叶帘堂偷偷笑着,笔杆抵在下巴上,瞧见那由李意卿亲自操刀修剪的白梅,思绪一动,说:“香蕊团团藏玉雪,叠云斑斑木阶凉。” 说罢,她握好笔,笑着往李意卿跟前凑了凑。 李意卿覆上她的手,将墨迹一笔一划地添在扇上,轻声接道:“蓬茸一簇疏窗下,半嗅琼英……半嗅霜。” 李意卿运笔细缓,叶帘堂屏息,生怕自己一个细微的动作毁了这把扇子。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叶帘堂才松出一口气,将笔搁在砚台上,枕着氅衣边上的那一圈绒躺在廊下,叹道:“好日子没多久了。” 李意卿将木扇端平放在案上晾晒,闻言说:“早上鱼肠来消息,说是张枫死了。” “武卫营打了败仗,他必死无疑。”叶帘堂怎么也算是大仇得报,可此时听了这消息,心里却一点都不松快,“你三哥就此才算真真正正地坐上了龙椅。” 李意卿抿着茶,点了点头。 “我先前一直不明白,你说武卫营好端端地干什么要去屠西南商道呢?”叶帘堂将左手举在眼前,既用它挡了日光,又能仔细瞧掌心的疤痕,“我这些日子被困在寝房里,好像琢磨出一点意味。” 李意卿替叶帘堂量了新茶,说:“商道与鱼肠暗骑接近,他们是怕从背后绕袭鱼肠的时候被商道走漏了风声?” “我觉得,不止这个目的。”叶帘堂撑起身子,眸光微沉,“他此举更可能是用来对付你的。” “我?”李意卿一顿。 “你,承平道。”叶帘堂将手臂撑在身后,垂眸慢慢捋着思路,“溟西商道在贾氏大公子去阆京时近乎停滞,而它能重新运转,靠的是承平道。” 承平道在溟西各地散播传言,而大批不受贾氏庇护的商贾闻讯参拜,得到了南沙的生意,南沙的银子才能继续动起来。 “武卫营在西南商道大开杀戒,一来是震慑那些被你忽悠的脑子不清楚的信徒,以防他们做出什么更难控制的事情,二来……”叶帘堂皱眉,回忆着昨日太仓给她看的南府近期账务,“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我怀疑 他们也在散播传言。” “武卫营才屠空了商道,做生意的都避讳这些,这几个月不愿意过来也情有可原,不过……”李意卿仔细斟酌着她方才所言,问:“谣言?” “我仔细看了南府这半个月的账务,”叶帘堂说:“商道生意理应骤减,可是没有。” 闻言,李意卿立刻猜出大半,“但生意来源都是溟西当地的商贾,而那些被游说来的外商却几乎没有?” “正是。贾氏本就是颗东倒西歪的墙头草,经此一役,回头我并不意外。可外商骤减的数量却不得不让我多想。”叶帘堂点了点头,“焱州一战以前,外商与贾氏商贾大概是七三分,而如今却降到了九一。” 李意卿垂下眼睫,思考着什么。 “太多了。”叶帘堂说:“或许是武卫营在外散布了什么,类似于‘信了承平道就要遭天谴,你瞧,西南商道就是活生生的惨案’这些东西。” 她学着旁人语气时特意夹细了声音,李意卿觉得很可爱,唇边扬起笑意。 “笑什么?”叶帘堂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笑,故意扮凶道:“我说得不对?” “对。”李意卿重重点头肯定,“但这些都不用担心。” “怎么?”叶帘堂起了兴趣,“太子殿下留了什么后手?” “贾氏那位大公子,我见过了。”李意卿声音平静如水,不急不缓道:“他答应我,不会再为皇城办事。” “贾逊啊?”叶帘堂挑眉,“行啊李意卿,没看出来,你连他那种眼睛长到头上去的人都制得住。” “还好吧,他很好说话的。”李意卿笑着抿一口茶,“我才拔刀,他就答应了。” “……” 叶帘堂默默喝茶。 “阆京的粮仓早就见了底,没有贾氏的资助,他们怕是只能挨到开春。”李意卿笑了笑,“倘若三城饿死了人,这对朝廷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老百姓就是这样,只要他们还有一口稀的吃,就永远不会去想那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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