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上加乱啊,”叶帘堂看向李意卿,“你不会真的要等到那个时候?” “当然不,”李意卿说:“这是你的好机会。” “哦——”叶帘堂拖着长音笑,“看来殿下是要我来做这个救世主啊。” “难道叶大人不愿意吗?”李意卿含笑着看向她。 “怎么会,”叶帘堂微微仰头,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轻声说:“太子殿下亲自给我铺的路,我怎么也得上去走走。” * 张枫身死,永淳帝着手调动六部。 如今四大世家凋零,石家素来明哲保身,待在朝中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货色,柳氏一族本就是清官世家,在太傅子嗣三年前请辞后便早早退居田园,放眼一看,刘氏竟成了这场牌局最大的赢家。 在那频繁的打压和抬升后,刘臻从绯色官袍换成了深紫官袍,可谓是志得意满。他主理着司农寺,近来更是常往皇帝跟前跑,为着三城粮食的问题出谋划策。 这日他正要进皇城,巧碰上周言的马车。他一抬眼,瞧见周言面色铁青地从车上下来,便上前两步拘礼道:“周大人。” “刘大人也在。”周言回了礼,脚下却不停。 刘臻见状快步与他并肩,问:“怎么了这是?” “还是三城的事。”周言语速飞快,“三城先前的粮食不是实施阶梯配给么,出了大问题。” 粮食的阶梯配给是先前周言进献的计策,便是将三城人口划分为“战兵、役夫、妇孺、老弱”四个级,精锐战兵每日得保障几乎两升的谷物,而老弱只能分到一升里的三成。 “叶帘堂派了粮车候在三城门口,说是要赈济灾民,可朝廷哪敢放人进来啊,那不是引狼入室么!”周言急着揩一把汗,“这消息不知从哪传进三城了,眼下民间都在喊,朝廷不把三城百姓当人看,自己没得活了,还非要将他们也耗死在城内!” “简直是胡扯!”闻言,周言愤道:“朝廷不把他们当人看?那他们每日的吃的,喝的,那些口粮,不都是咱们勒紧裤腰省出来的么!如今这算是什么!” “眼下这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叶氏是慈航济世,如今我怕就怕在这会激起民愤。”周言转过廊道,“得请北衙羽林过去镇场子。” 刘臻皱眉,“可眼下这个境况,羽林过去能作甚?” “……杀人。”周言眉目肃然,“唯有此法。” “你疯了?!”刘臻赶忙掰住周言的肩膀,“你怕激起民愤,还要羽林去杀人?” “眼下三城士兵管不住流言,那就让羽林军去,谁敢喊就砍谁!”周言急得挣扎,“趁着朝廷还有这些威慑力,先把城内控制住了再说!否则,否则更是如了叶帘堂的意!” 阆京三城能死人,但绝不能是饿死的。叶帘堂如今堵在城外,就是要逼乱阆京内部的平衡。 如若朝廷顶不住压力真为他们开了城门,那就是将南府军引进了自家,大周距离灭亡也就没几步路了。 叶帘堂这人聪明,最会审时度势。 从前周言跟着她往东便深有此感,可如今站在她的对面,终于领会到了从前千子坡的人是如何撕心裂肺地骂她阴险狡诈。
第189章 时机百年天下,可能说灭,也就灭了。…… 自言羊可种,不信茧成丝。【1】 羽林卫的刀再快,也还是快不过流言的甚嚣尘上。 一时间,阆京三城内所有人已经不止传叶氏车马送出赈灾粮的事,在“叶氏慈航济世”的窃窃中,还混杂着一些关于当今圣上如何坐上那把龙椅的轶闻。 皇家秘辛,岂是三城这些平头老百姓能平日所能得知的,如今遭传,城内原本许多不安分的人更是蠢蠢欲动起来,煽风点火着要看朝廷笑话。 “弑父杀弟”这四个字成了好大一顶帽子,被响亮地扣在了永淳帝头上。不知是谁翻出了永淳帝在明昭年间的奢靡往事,大耗人力物力修建马庄不说,就他手下以白石为首的那群奚官更是横行霸道,各大酒楼都还遗留着他们的风流韵事。 这旧账一翻可不得了,如今人们将他与明昭年间那“玉质承天世人慕,仁德昭昭四海清”的太子卿比起来,任谁都要扼腕垂泪,叹一声可惜。 如此一来,天下文士自恃清高,争先出动,秉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原则,一纸笔墨直指苍天,“讽谏诗”层出不穷,字字泣血,借古讽今,集天下之惨状,辛辣又讽刺地将如今这永淳帝批成了个一无是处的残暴昏君。 “这简直是胡扯!黑白不分!”今时金銮殿内仪事,刘臻气得甩袖子,“这……这些人……到底谁养着他们吃喝?!” “这消息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得让北衙的人尽快去查。”周言要比他冷静许多,沉声说:“国子监也得干预,那些学生这些时日已经开始躁动了,不能让他们再在朝中闹起来。” “学生要闹就随他们去吧……”李意骏揉着眉心,这些时日不论睁眼闭眼都有人蹲在皇城门口叫骂,他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这些学生都是朝中老臣的金疙瘩,若是叫北衙的人抓去了,对于朝中的境况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要雪上加霜。” “陛下所言极是。”冯桐喆这时候出列道:“越是这危机档口越不能乱了阵脚,此时若是伤了学生,更是坐实了陛下残暴的流言。” “那难道就放任不管?”刘臻哀道:“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再这么下去,只怕会……” 如今朝廷式微,各路人马都要过来啐上一口,而越是这样,朝廷越是不能伸手打人,可若是就这么放任下去,正如刘臻所言,三人成虎,这传言继续流传,只怕百姓以后一想到朝廷,就要联想到“残暴昏庸”这四个字。 这招真是既阴又狠,完全没有给他留后路,围剿得李意骏只能在口舌中前行。 太憋屈了。 李意骏握指成拳,先前他急着除掉张枫,将武卫营放到南沙去,可谁料连日战争,三千精锐尽丧,朝内人才青黄不接。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叶氏,而城内却是财少民困的朝廷,皇座身边剩下的也都是羽林杂兵。 这样多危急存亡之事,他甚至不知该先从何处做起。 恍然间,李意骏第一次发觉,这百年的李氏天下,可能说灭,也就灭了。 他端正坐于高座之上,“叶氏”这两个字顺着尘嚣日上的流言,顺着并未尘封的记忆,滚滚翻涌至他眼前。 那年阆京城北逼仄的茅屋中,叶帘堂抬手替他挡下了短刀,随即偏过头来看吓瘫在地的他,面上是明晃晃的意气,她笑道:“三殿下,好威风啊——” 仿佛还依稀眼前。 时隔这些年,李意骏只觉得自己终于领教了那柄叶帘堂替他拦下的短刀的厉害。 原来是这个滋味。 他苦笑着,想起三年前叶帘堂踏进崇楼时的神情。 还真是,怪疼的。 * 冬日冰冷地悬挂在山头,眼下天刚蒙蒙亮,南府军北 上已有整月,驻营在阆京三城前的敕落野。 云雾滚滚间,叶帘堂走出营帐,丛伏跟在她身后,替她多抱了件氅衣,“这风冷,主子才养好身子,小心着凉。” 叶帘堂没走远,就在站在草野里望着远处——这里已经能看见阆京三城了。 她今日心情颇好,在这穿过绿色的气流中偏过头问:“阿伏,如果你是李意骏,要如何指挥朝廷打翻身仗?” “要是我,”丛伏想了想,说:“那我就不动。” 叶帘堂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流言夸张,我如何动作都会被编排。如此,与其拼命解释,倒不如就牢牢守着我的地盘,管他什么留言传言,我就将这阆京守得固若金汤。”丛伏抱着氅衣,好像就抱着自己口中的三城,“以不变应万变嘛。” “是吗。”叶帘堂笑起来,用氅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动自然是好,可若是我派这几万士兵强硬攻城呢?” “强硬攻城?主子才不会呢。南府重兵在外不假,可他们只能施压,想要进城就得师出有名,否则与当今圣上有什么区别。”丛伏盘腿坐在她身边,说:“不如不动,不给南府军揪住尾巴的机会。” “你倒是看得明白。”叶帘堂的目光转向远处三城模糊的轮廓,慢慢道:“就是不知道这局中人能不能看清楚呢……” 叶帘堂能要岭原的商道,能使朝廷的镇南军归顺,能引得边军南下,却不能直接率兵踏入阆京地界。因着那一切都不会显出叶帘堂的“主动”,她以仁德之名行走,这既是好处,又是束缚。 她因仁善得人心,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她不能随意出刀。想要进入阆京,她必须得到一个时机,一个逼得她不得不出刀,又顺理成章的时机。 因此,她之前先派粮草车往三城去也是为着这个时机,如果阆京放行,他们就能顺理成章进入阆京地界,以一种不流血的方式踢下李意骏。可若是阆京不放行,刚好能以此造势,引出朝廷的不作为,逼得他们开门。 朝廷没粮,没钱,若是城内起了民变,这江山就再难收拾了。 “再等三日。”叶帘堂眨动眼睫,“三日后,他们不开门,我们就要换一种方式了。”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等待是叶帘堂留给李意骏,留给朝廷的最后机会,如果阆京不愿意主动迎她入城,那么她就得另想法子,只不过这一次,皇座之下势必会血流成河。 二人话语间,裴庆领着人踏过枯黄草野间的薄霜,俯身给叶帘堂行礼,低声唤道:“叶大人。” “裴副将,如今打仗像样了,还知道收敛。”叶帘堂侧眸,“不过,你怎么在这?” “都是大人当初教的好,”裴庆嘿嘿笑着,“先前大人病重,南府军将南府围了个严严实实,属下进不去,又不想跟着边军北上,只想留下跟着大人,和两位将军喝了顿酒,这才能留下来。” “贿赂重官啊?”叶帘堂的面容都隐在氅衣里,只剩下双眼睛,看起来冷冷的,“裴庆,你这是贼不打三年自招。” 见此裴庆赶忙跪下,“大人恕罪!属下,属下只是……” “行了,与你开个玩笑。”叶帘堂笑起来,她知晓裴庆和几位将军关系好,喝顿酒只是面上的事,更何况她原本就打算在敕落野多留几名武将,问:“怎么,你有什么事?” 裴庆闹了个脸红,挠着后脑勺站起来,将身后人让出来给叶帘堂引荐,“大人,他是……” “戴静思。”叶帘堂看着裴庆身后消瘦的男子,说:“从北蛮逃出来的,我没记错吧?” “是。”戴静思笑了起来,“叶大人眼力极佳。” 叶帘堂问:“见我做什么?” “阆京的大门,我可以打开。”戴静思半跪下身行谷东的军中礼,“大人需要时机,而我能帮您。”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7 首页 上一页 1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