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人微言轻,在阆京里,没有身份是不能说话的,哭和笑都是没人在意的。”蓝溪看着飞雪,说:“所以我看明白了。我想说话。” 周言听着,不敢再去深想她话语背后那层令人惊惧的意思,下意识转过话题,道:“张氏能攻破皇城,有你一份功劳。” “是呀,”蓝溪笑着,“皇城官渠图,我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呢。” “张氏的死……” 蓝溪笑眯眯道:“大人可真是聪明。” “你……”周言摇头,说不出话来,“你简直是……”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李氏要,张氏要,自然,我也要。”蓝溪笑着说:“可我不怕。大人,就算我是一只蝼蚁,也不能被这样践踏。” “我乃将门女,做官以前是拿刀的。”蓝溪隐在黑暗中,慢慢道:“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谁伤害我,我就伤害谁,仅此而已。”她将伞面压低,轻笑着说:“大人明日要离京谈判,我才与大人多说了些。” 兰溪轻轻俯身,道:“愿大人今夜能睡得安稳。” 语罢,她转过身,没再回头,只身融进黑夜里。
第192章 不逊“皇帝,我不认。” 天还阴着,日子却已经往新年奔去了。 敕落野的营地内烟尘滚滚,各路行军吆喝着放饭,周言下了马撑伞行于其间。阆京凄冷,他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了,眼下不知想起什么来,有些愣神。 “周大人,”长谷领着路,回身唤回他的思绪,道:“这边来。” 营帐的厚帘被掀开,暖气袭来,邹允坐在案后佐茶。他听见动静便抬眼,瞧见周言,笑着示意他坐。 长谷俯身给周言铺了软垫,说:“大人风尘仆仆赶路,营地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能请大人将就将就。” “本来就是来谈事,能有一杯热茶已是极好。”周言衣衫单薄,赶了一个早上的路,此事面颊都被冻得通红,他捂着热盏,声音因寒冷而略有紧绷,“邹先生真是有心了。” “周大人怎得穿这样少。”邹允的目光在他身上听了片刻,偏头道:“去将我的宽袍拿来。” 伺候在一旁的侍从听了,就要动身去取,却被周言一手拦了下来,他温声道:“不忙。三城百姓皆是如此,在下又怎能只顾着自己貂裘帐暖。” 要说先前还算客气,他这话就是在暗讽叶氏围城,自己倒是吃饱穿暖了,却不将百姓当回事。 闻言,邹允只是笑了笑,用茶盖默默拨弄着茶叶道:“是了,在下这些日子总在大周三境奔波,是许久未曾进京,更是未曾想过,从前最为繁华的京都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多余的话他没有说,只是挑眉露出了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垂眸饮了一口茶。 阆京从前繁华而今落败,这是不争的事实。周言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笑道:“叶氏有本事,却偏偏生了架反骨。她既能使三境安宁,陛下愿意以诚相待。” “是吗?”邹允搁下茶杯,饶有兴趣地问:“他会如何?” 将当今圣上称为“他”,如今这南府里的人到底都是何居心,显而易见。 周言用手指摩挲着砂盏上的纹路,忽略了他话语下的意思,只道:“如若叶氏有心投诚,她从前女扮男装欺君参科,与现下围困阆京的罪名,陛下都愿意既往不咎,将她放在朝中作重臣。自然,若是叶氏喜爱南沙民风,陛下也可将她放在南沙做个刺史。” “周大人这话里都是将人放来放去,搬来搬去的……你们将吾主看作什么?”邹允神色微凝,“更何况,能参科受用,那是吾主的本事,何来‘罪责’一说?” “好,好,先生自然是说什么都有理。那么在下问先生,如今呢?”周言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顿道:“叶氏重兵压京,剑指三城,惹得天下动荡不已,人心惶惶不安。这,又当何罪?” “大人既如此说,那在下倒要问问您,事到如今,使得天下动荡,人心惶惶的到底是谁?”邹允看着周言的面色,朗然一笑,道:“没关系,周大人还年轻,看不出,那么在下巧比大人年长几岁,今日也好为人师一把,同大人仔细算一算。” “这事不如就从三年前开始说。明昭末年,吾主解谷东马道之需,建‘谷东禁卫军’以退匪患,携平北军一同击退北蛮,建立互市,稳大周之北境。这是不是事实?”周言慢慢道:“自然,这中间详情周大人要比我清楚多了,其中计谋权变,叶大人到底是为着谷东百姓如何精打细算,鞠躬尽瘁,大人该是都看在眼里吧?” 周言看着邹允,良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既如此,那当今圣上又是如何对待这位鞠躬尽瘁的朝臣呢?”周言说:“一纸邀约,将吾主从高楼推下,这是要如何?剿除忠臣么?” “你!”周言皱眉,“你休要血口喷人!” “大人是不信,还是不知晓呢?”周言笑道:“那纸邀约上提的是四皇子的名,可其上的印章却是圣上当初皇子府里头的。怎么,周大人想要看吗?” “这是无中生有!”周言一手握紧了案角。 “字迹能仿,可私盖皇室印玺是大罪。”邹允平静道:“既然此事并非他所为,那便是这印玺被人偷用了?哎,这可是大罪啊,不知那未曾落网的贼人,就连当今圣上也要落下个罪名呢。” “陛下是至善之人。”周言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就算有此事,也都乃张氏所逼。” “嗯,张氏……”周言点了点头,继续道:“既如此,那么大人所效忠的那位陛下,似乎靠不住?” “陛下那年尚幼,”周言喉间滚动,“被外戚所欺。” 年幼? 周言险些要笑出声,毕竟三年前李意骏已经开了府,而叶 帘堂还要比他小上几岁。但他并不打算在这一点上与周言纠缠,便挑眉勉强听了这个“年幼”。 周言显然也想到这点,硬着头皮接下了邹允的眼神。 “至于在下要与大人算得第二点,便是永淳这三年了。”邹允给自己倒了新茶,抬手时见周言手边那杯动也没动,已经凉了。他没有说什么,只将砂壶搁了下来,问:“永淳这三年,大周到底是在走上坡路呢,还是加散乱了?” 周言将手移开桌角,转而握住自己的衣袖,道:“在下方才便说过了,张氏欺陛下年幼。各州政事陛下插不上手。” “原来如此。”邹允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那人这三年未曾勤理政务。” 周言到底年轻些,气也盛,前几此交锋被邹允三言两语打乱了节奏,如今心神有些不稳,回过神来时已经一脚踩进了邹允给他挖出的坑里。 “陛下参与论政。”周言的话语已经开始跟着邹允跑了,“从未落下政务。” “可这三年已经足够看清他能力如何了。”邹允盯着周言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此人性子温吞,难当大任。” “放肆!”周言拍案而起,“你出言犯上!这是死罪!” “周大人,冷静些。”邹允却不慌不忙地吹了口茶,道:“叶大人在谷东的义举在下永世难忘,可永淳帝只因着软弱便害惨了忠良,谁想他今后会不会再害了天下人?” 周言胸口几经起伏,最终还是慢慢平息下来,舒出一口气道:“叶氏对三境的义举在下都看在眼里,既这般,如若邹先生肯劝降,那在下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不会再使叶氏入险地。” “周大人,您同我讲这些做什么?实话说,你的人头,你的命,于南府而言微不足道。”邹允摇了摇头,继续说:“你的话我不信,而京中那个皇帝,我同样不认。” “是呀,我们叶大人给了永淳帝三年,大周却还是这个破烂样子,而叶大人只消一年就能将三境收拾得好。”邹宇身边的男子忽然开口,这人一副急健身材,总是将笑未笑,这时插嘴道:“眼下你要我们把命交出去,凭什么?” 他这边语毕,一旁地邹允这才慢悠悠叱责道:“静思,住嘴。” 说罢,周言拱了拱手,道:“周大人,这孩子年纪小,口无遮拦的,您可千万别放到心里去。” 他话是这样说,可语气里却没半点歉意,反倒还扬了嘴角,用“年纪小”这三个字将周言先前所言的“陛下尚幼”堵了回去。 既然你要以年纪小不懂事来填永淳帝从前的行径,那南府就也用此来戳破那些不该放在台面上讨论,却又不得不说的话语。 周言深深看了他二人一眼,明白今时是阆京求和,便尽力忍下怒气,耐心道:“在下知晓,在下这颗人头没人稀得,可叶氏叛乱,如今祸事席卷阆京,在下为大周身死而无悔。当今圣上或许不比叶氏聪慧,可他到底姓‘李’,坐这天下坐得名正言顺,可叶氏呢?如今两军僵持只会两败俱伤,何不化干戈为玉帛,让这天下共同好起来才是啊。” 他将“聪慧”二字咬得重,到底是带了些气。 “不对吧,周大人。”戴静思挠了挠头,一派无辜道:“您说是叶大人将祸事引至阆京,可分明是阆京先出的兵啊,武卫营,是不是叫这个名?我们叶大人可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待在南沙,谁料飞来横祸,糟了这么一顿偷袭,为着自保只能反扑,这不,跟着你们武卫营的逃兵追到了阆京,正好瞧见三城百姓可怜,好心给粮又被拒之门外。这……我这脑子笨,邹先生说呢?” “哎。”邹允含笑着接了戴静思的话茬,佯装恼道:“静思啊,事后说话要多在心里打打算盘,瞧给你周大人说的,脸都黑成锅底了。哎,对不住啊周大人,这孩子嘴里也没个把门的,大人可别计较啊。” 听着面前两人一唱一和,周言手上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但他还是忍道:“怎会。” “这就是了,周大人一向是最为宽容包容的,否则怎会事到如今都还替李氏守皇城呢?”邹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坐在一边的戴静思,“行了行了,你快出去。别再乱说话,惹得旁人不快。” “可先生不一直教导我要实话实说么?”戴静思目光诚恳地看向周言,道:“叶大人给了粮,阆京却不肯收。就是因着三城百姓可怜,各个都饿得面黄肌瘦,夜夜都能听到啼哭,叶大人这才叫咱们驻扎在此,想要将粮车送进城内。可没曾想,倒是阆京先派了羽林卫出来守城门,好像我们多坏一样。周大人,您是明事理的,如今邹先生骂我乱说,要赶我出去,您说,我这些话到底哪里说得不对呀?” 周言手指蜷缩,他看着对面二人,就好像看到了三年前坐在身边狡猾笑着的叶帘堂。 那个时候,邹允还是坐在对面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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