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侧兴安门似乎是起箭了!”望楼上,士兵拿着远火镜喊:“将军!雪太大了,这儿看不真切!” 闻言, 领头的身形一晃,喃喃道:“南侧正对敕落野,周大人怕是回不来了。” 正愣怔着,忽见城底有人策马奔过,手中扬着羽林卫的战旗,在颠簸中拉声吼道:“叶氏兵临城下!圣上有命,封锁城门——!” 兴安门前暴雪如蝗,风凛露寒,隔断了远眺的视线。 羽林卫将砲车推至女墙下,架起的长弓密密匝匝地堵在垛口,城墙内壁十步放一油桶,以备不时之需。 “陛下要闭门死战,这是铁索寒江,没有退路了……”蒋再杞握紧手中铁矛,在这暴雪之中回身高喝:“阆京乃吾乡,我等誓与家乡,共存亡!” 南侧三城门要堵,大街不宜留人,三成百姓皆瑟缩于院窖。 城内排水沟渠仍是大患,那暴雪落于地面,又被排不出的污水卷挟而去,此刻已经能没过脚踝,守城的羽林军就驾马淌着这熏天的恶水往城头奔去。 不待城门加固,外头转动的机括声已然响起。 城墙上的弓手听着细声,惶然向着望楼吼:“看清了吗?!他们到底在什么方向?” “雪太大……”望楼的回音被风雪吞没了大半,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线,“不要轻举妄动——” 话音未落,只听得“轰隆”一声。 待望楼的远火镜移过去,只见垛口砖石迸射,没等望楼的人反应过来,便听远远有破空之声——那重石撞开风雪,直直砸中望楼鸱尾。 铜铸鳞甲四溅,洞穿三层皮鼓。 望楼被这一石头砸得歪斜,檐角铜铃尽碎,望楼竟似醉汉踉跄,其上士兵再握不住远火镜,只从重石飞来的方向算出南府军的位置,扒着那横断的木杆撕心裂肺地朝城墙喊:“正南!防正南——!” 话音未落,望楼轰然塌陷,然而这还不够。 兴安门前抛石之声爆响如雷,门枢铜液黄流,城墙下那开国时所摆设的一十二尊元光镇石狮目眦尽裂,随着百年城墙如蛇蜕皮的簌簌飞灰中,一同粉碎。 地脉隆隆,好似地龙翻身。 隔着重重飞雪,叶帘堂听见彼端震声。 两万南府军未燃火把,只默行于暴雪之间。阆京望楼找不到他们,而他们却能远远望见那点晦暗光亮下的庞然城门。 叶帘堂拢着氅衣,默默打量着它。 她仍记得上一次与太子并肩行于此地,是三年前自谷东得胜望而归。那时她仰望着这座城墙,只觉高不可攀,可如今再看,却心想不过如此。 这其间心境转换,情势颠倒,不过三年而已。 她从崇楼底下的一滩烂泥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剑指三境的乱世枭主。自然,为了不再变回去,从溟西到南沙,她步步都行得小心。 而现下…… 李意卿站在她的身侧,瞧着远处的境况,道:“太慢了吧?” “这可是你家,”叶帘堂侧眸去看他,“被我这么糟蹋,你真的不心疼?” “这里并非我故里,它三年前就已毁于兵火。”李意卿目光穿过眼前飞雪,平静道:“我故乡炊烟连陌,桑竹交荫。眼前这残垣啮雪,恶水没径的地方,我不认得。” “你怎么这样啊?”叶帘堂笑着,慢慢道:“只不过,我此番并不打算直接入城。” 李意卿挑了眉,清亮的目光转向她。 “阆京百年基业,到底不是我能比得上的。”叶帘堂只盯着远处那点晦暗道:“入了城,我们便成了那瓮中之人。眼下暴雪大雾,比起城内,敕落野对我们来说更为有利。” “你是想?” “我想在这里逼得他们使出浑身解数,这里就丢光手里的牌。而等到阆京筋疲力尽,殚精竭能的时候。”叶帘堂笑起来,“就是我军长驱直入的时机。” “阆京有连弩战车。”李意卿说:“他们很可能给李意骏打掩护,使他偷偷遁走。” “我知道呀,所以,”叶帘堂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你猜我前阵子派边军去做什么了?” “什么?”丛伏在一边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大人不是叫他们北上去堵平北军了吗?” 叶帘堂说:“边军是龙骨关的儿子,他们怎么会怕?我只让虎强带了一万人去,充充样子罢了。” “哎呀,大人可别卖关子了,”那边长谷也凑过来,挠着头问:“您到底安排了什么呀?” “虎壮带着人把阆京剩下的三侧都围住了,他们挖了壕沟。”叶帘堂说:“此外,我还让他们在东北的峦袖岭和西北边的首阳谷设了埋伏。” 丛伏和长谷听得愣神,李意卿倒是轻声笑了。 眼下才至一个时辰,那南侧的兴安门就已快无招架之力,城门剧震,城头忽地想起一阵机括行进的“隆隆”声。 李意卿道:“该是来了。” 下一刻,悬门轧轧抬升而起,露出战车后直挂的五旈旌旗。 “所以呢,我们就在这里,”叶帘堂眸中锋芒毕现,在骤风荡起黑青乌发时笑道:“等着他们投降。” * 戴静思收了双铁戟,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离了南府军的队伍,只身纵马,从如意陉往北去。 到了战壕跟前,他将马匹拴在枯枝上,踩着用咯吱作响的木板搭成的阶梯继续向下,深入这条由边军挖出的战壕。 这战壕和他幼时躲藏的雪山峡谷没什么两样,脚下踏得是潮湿的泥土,鼻尖闻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霉味。 他曾经在峡谷里生活了大半年,过得就像恶水里的臭鱼烂虾,他的脚被雪水泡烂,而靠着啃吃鸟虫鼠肉的日子使他骨瘦如柴,直到今日也没能胖回来。 他踩着军靴穿过这片阴暗的甬道和坑洞时,路过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边军里的兄弟。他步履不停,直到来到虎壮面前。 残木搭成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虎壮同他对视一眼,随即叹了一声,慢慢道:“校尉已经与我讲过你的事情了。” 戴静思走近,低声道:“我还是想去。” 虎壮问:“你当初栖身北蛮,向澈格尔投诚,也就是为着这个打算?” “是。”戴静思罕见地没有对过往之事闭口不言,轻声道:“我那时候太小,不识得字,身骨又弱,因着我家那档子事……我跪着求人也没有先生武夫愿意收留我,从官进入阆京对我太渺茫了……副尉也别笑话我,我那时几岁的年纪,知道些什么?我要进皇城,从小听得到的也就只有那一个办法。” “所以你当初帮助北蛮突破大营,”虎壮声音微微沉了下去,“是想要跟着澈格尔杀进皇城?” “嗯。”戴静思低低应了一声。 “你那时带人从月海摸进变州,同冻土崖的澈格尔里应外合,谷东险些就被你拦腰斩断。”虎壮说起这些事时不免咬牙,摁着破烂木板的手逐渐攥紧,“如若没有叶大人,你已经成功了。” “的确。叶大人机敏,澈格尔敌不过她,而她也让我我险些没了退路。”地洞里头只有小烛撑起一片黯淡的光晕,戴静思垂眸看着它,慢慢道:“所以我放弃了澈格尔,转投叶大人。” 虎壮看着他,心中不快,“你毫无忠诚可言。” “我只是忠于我自己。”戴静思笑道:“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我就什么都能做得。” “好个‘什么都做得’。”虎壮移开目光,冷哼一声,“你在边军这三年端茶倒水,由得旁人随意使唤,可真是卧薪尝胆,委屈极了。” “算不得委屈。”戴静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言语间总能让虎壮听出几分嘲讽,“比起三年前得知叶大人遭袭身死的噩耗,这些事不值一提。” 虎壮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下了,只道:“你当初分裂谷东,可曾……可曾想过,这正是‘他’用命换来的东西?” “我知道。”戴静思神色如常,道:“可‘他’已经死了,而那些置‘他’于死地的人却最看重这个……能使那些人惶惶一把,我心里舒坦。” “你!唉,罢了,从前那些不提 也罢,我只与你说得眼下……阆京里头危险,我本想着让你带上几个人,但……“虎壮道:“但人多了容易暴露痕迹,我只能放你一个人进去。” “我知晓。”戴静思点了点头,“我一个人就可以。” “城内危险,你别瞧现下南府军打得轻松,你只身潜入敌窝,一旦被发现便是必死无疑。”虎壮目光严肃,“你确定要去?” “我要去。”说着,戴静思摘了南府铁盔,只穿着里头的素衣,轻声说:“不会牵连到你们。如若是死……也值了。” 闻言,虎壮叹一声,从怀中摸出了样图纸,摊在桌案上,道:“清也先生以前给的,你一定记好,你的目的在哪里。” “是。”戴静思应了一声,就着昏黄的烛火细细看过,最后将目光定在北边的位置。 “记住了?”虎强抬眼看他。 “记住了。”戴静思抬手将双铁戟留在这晦暗的地洞里,转而佩上短刀,在离开前深深看了一眼那皇城所在。
第195章 偿还“所谓的天意,我烧光了。”…… 阆京虽说式微,但毕竟百年基业摆在那里。 “前有皇帝大手一挥,给胜算未知的武卫营派去战车几十用来攻打焱州,后又有光屁股朝廷养不起三城百姓。”丛伏穿着甲,朝着远处啧啧道:“你说他们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 “应该还是没钱吧,”鱼肠暗骑的副将替她牵来了跑马,瞧那战车说:“留着这么一堆子破铜烂铁,放平日里是能吃还是能用?卖了至少还能给三城换口口粮,指不定就走不到今日这步了。也就这会儿能撑撑场面。” “这会儿场面也撑不了。”丛伏笑着将铁盔往头上一罩,随即翻身上马,笑道:“鱼肠出马,这就把那些铁坨子揍烂,让叶大人瞧瞧。” “成!”鱼肠暗骑们纷纷笑着附和上马,手中长刀架在身侧。刀柄够长,挥起来却不吃力,反而轻巧,刀刃细薄,那是南府提早替他们改制的新刀,丛伏叫它“蝉光”。 蝉翼薄透,刀光倒似蝉鸣倏忽。 阆京兴安门前的战车震得地雪跳动,蒋再杞踏在最前,看着远处稀稀拉拉的黑色队伍,冷哼一声,高声下令道:“撞过去!” 语罢,马鞭狠狠抽下,战马嘶鸣,百架战车并驾齐驱,整座敕落野好像都在颤动。 “给我轧——” 蒋再杞的号令还未尽,暴雪中的鱼肠却已经动了。 南沙的矮脚马从前就在如今沙漠里跑,如今陷入雪地仍游刃有余。此刻黑色的铁甲分散开来,飞快地奔赴在雪地里,他们不靠命令行动,互相间用短促的号子来传递信息,行动起来要比他们笨重的战车迅速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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