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隐匿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逆党才被迫远着她罢了,并不代表他真的怯懦,真的愿意退让。 谢成烨把窗棂推得再开些,任由晨光倾泻,指尖终于有了暖意。 他想,他到底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让他人做她的夫君,不愿意此生再和她没有干系。 或许她现在不喜欢他,或许他现在不合适她。 但人是会变的,所谓春荣秋谢、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如此,人也不例外。 他如墨的眼眸刹那间定下决心。 远处天边霞光晕染,浓烈似火焰,昭示光明的到来,庭院内树木翠绿、露珠晶莹,鸟雀振翅歌唱,长安和永宁起了大早,正在切磋武艺。 谢成烨勾唇,隔着窗吩咐道:“待会儿备车,去知州府上。” 如果太阴余孽是他走向她的阻碍,就该尽快解决。 两人应下,待谢成烨洗漱完后,长安驾马车,永宁隐在暗处跟随,款款去了知州府。 江州知州姓贺,名子淳,生于,考科举中进士,从地方小吏做起,先是调任知县后得朝中老臣举荐任江州知州,其仕途在同届进士中称得上平顺通畅。 谢成烨在来江州前未曾见过此人,只听闻谏议大夫曾在折子中评价此人“处事圆滑、不露锋芒”,直至日前同这位贺知州打过交道,他放知,谏议大夫所言非虚。 面对谢成烨加派人手巡逻或是逮捕一两个明显有叛党嫌疑要犯的请求,那是有求必应,配合得很,言语间更是恭敬赞叹,对谢成烨淮王幕僚的身份点到为止,不多过问。 这些都是小事,他做了,也捅不出大娄子,无甚影响。 但对于能捅出大娄子的事,这位贺知州就开始装傻充愣,当个“三不沾”了。 “林公子让我下令调兵查封隐山寺、清辉阁几个地点,是否有些过于冒险了?” 贺知州闻了手中杯盏的茶香,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轻抿了一口茶,含笑道。 “我已派人查到隐山寺后山藏有私自铸造的兵刃,而清辉阁几处店家与隐山寺多有往来,极大可能便是在给逆党提供财力支持。师出有名,如何查封不得。” 谢成烨不想一昧放任太阴余孽藏在暗处了,他们小动作不断,花朝节上纵火、伤人、构陷他人,一出接着一出,伤了窈窈逼迫于他,还有那个胡言乱语的隐山寺老和尚。 就算没办法让这群蛀虫全部现形,把已知的铲除也定能重挫于他们。 从前他能等,细细查,但现在,他不大想等了。 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贺知州面色为难,“说是这么说,但到底没有实证呐。一下调兵查封这么多地方,尤其是隐山寺,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望,所在的青龙岭也是圣上亲自改的名。” 他手指了指北面燕京方向,“万一怪罪下来,不知王爷他兜得住这个底么?” 调兵是大事,贺知州分得清好歹,面对这位若只是个王府幕僚,可没法承担后果。 到头来,不还是他老贺倒霉。 谢成烨闻言,手伸进袖中,就欲拿出从前祖父赐给自己的令牌,其令牌是建元八年他去西南地区查案时赐下,有奉旨行事之权,他若真拿出来,是可以借口皇帝命令让知州调兵的。 这不是正当行径,他本意是料想皇祖父不会怪罪他。 可转瞬之间,谢成烨突然想到那个皇帝在侧殿训斥他的梦,那个斥责他行事的梦,训斥完,他出殿对窈窈说了重话。 多年来养成的一点直觉判断让他摸着令牌的手停顿。 这事往大了说,其实有假传圣旨之嫌,一旦怪罪,天子之怒,他不能赌。 谢成烨把令牌往袖中收起,端起桌上茶盏,也抿了一口。 “知州大人府上的果然是好茶,仔细想想,确实欠考虑,我该先去信京城,禀明陛下后再做决断。” 贺知州还以为自己要好一顿劝说推阻,没成想他这么快就改口了,心中暗叹,是个聪明人。 嘴角的笑意真切几分,“公子喜欢,待会儿走时,我送你一包便是。” “但兵不调,人还是查的。”谢成烨放下茶盏,见贺知州嘴角僵住,接着道:“加派人手盯着这几处总是无碍的?” 他手下能使唤的人终究不如知州多,对于一些人多眼杂的处所,此前的盯梢并不细致。 贺知州沉吟片刻,“成,这事无甚大碍,我吩咐下去办。” “不过,”他摩挲下巴,“这要盯到几时呢?” 谢成烨起身,拱手多谢,“盯到他们终于按耐不住露出马脚。” 这些时日,谢成烨始终不明白,他们是准备怎么复国?该不会天真以为靠这些兵器就能造反罢。 作为一个年幼时,曾跟着祖父父亲等人打天下造反的皇孙,谢成烨深知要推翻一个王朝,靠着隐山寺后山那点兵器就想起兵,无异于天方夜谭,和小孩子办家家酒的把戏没什么两样。 这群逆党,手段狠毒,但造反这事,看上去,没什么经验。 谢成烨离开知州府,长安问:“主子咱们是回府还是去官衙?” 他挥挥手,“随意转转罢。” 长安得令,熟门熟路知道随意转转该去哪了。 ** 宝头街,正宝楼内二楼。 吴玥正拿起一支镶嵌着珍珠的银钗在沈曦云发髻间比划,比划一会儿,又挑选出一支翡翠玉簪。 “窈窈戴什么都好看,我眼睛都挑花了。”她轻柔声线打趣。 自打两人在正宝楼内遇见,沈曦云送了吴玥一件首饰后,两人便偶有往来。 只是沈曦云始终记挂着前世今生她发生变化的初见,心存疑虑和些许防备,关系不如上辈子密切。 平日有往来走动,也多是约在正宝楼这样的大店。 这回儿,是吴玥听闻她和离后总算出了门,递上拜帖,邀她来正宝楼选首饰散心。 吴玥示意伙计再把左边木匣的首饰取出,边挑选边问:“听闻你前些时日和离,我怕你难过,也一直不敢上门。今日见你气色颇为不错,总算是安心了。” 沈曦云并不介怀,拨弄了下手边的珍珠翡翠,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什么可伤心的。” “是么?说起来,那位林公子我前几日倒见过他一回,长得确实不错,就是看着面目,是个冷性子,不像是会疼娘子的。窈窈日后定能碰见更好的儿郎。” 吴玥安慰道。 “我现在倒不急婚事,急脏腑之事。”沈曦云轻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俏皮。 “我在这儿逛了许久,不免有些饿了。你可知道,我已经很多时日没有尝过新鲜出炉的雪花酥了。” 吴玥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会心一笑。“这样。” 她打趣道,“我还以为你是被这些宝贝迷住了呢。那不如一起去尝尝?” 正合沈曦云的心意,她拉着吴玥出了正宝楼,去孙家铺子买点心。 一路行至孙家铺子门口,沈曦云推荐道:“这孙家铺子可是江州城内出了名的好吃,口味花样都合我心意,你待会儿定要尝尝。” 铺子内的甜蜜气息还在门口就扑面而来,把人浸在蜜罐里。 沈曦云转头要往铺子里冲,却冲入门口俊美郎君墨色的眸子。 谢成烨,怎么会在此处? 他,也是来买点心的?
第49章 第七根刺他同她,来日方长…… 他出现在这儿,真是稀奇事呢。 沈曦云可没忘,前世今生,谢成烨向来对甜食避之不及,她买来送他的雪花酥从没见他吃过。 许是他帮人买的?沈曦云随意猜测。 “林公子,也是来买糕点的?”面都碰见了,不说话也不合适,她索性道明心中疑惑。 只是谢成烨没来得及应声,靠在台面边指挥伙计切酥块的孙阿婆已经先一步瞧见沈曦云的身影,抢先应答:“可不是,林公子买了不少雪花酥呢。” 孙阿婆认得谢成烨,是因成婚前沈曦云拉着谢成烨逛坊市时,总会来孙家铺子买零嘴,一来二去,混得面熟。 只是成婚后未曾再见过两人一起出现,再听闻,就是和离的消息了。 孙阿婆做了多年生意,知晓不该过问客人的私事,加之和谢成烨没不算很熟,和离后,谢成烨几次来店里买雪花酥,她都照常售卖,没多问。 这会儿见沈曦云到了,好奇的心思再遮掩不住,抢声想把她唤到跟前询问。 “姑娘是照旧买一斤的雪花酥?”孙阿婆笑得皱纹挤在一处,得了她肯定,就招呼伙计备货,自己悄悄把声音压低,关切道:“姑娘怎么不声不响就和离了?成婚才一月有余罢。” 从沈曦云还是个年幼稚童时就常光顾孙家铺子,那时娘在济善堂忙完或是爹在坊市巡查完,都必定会拐到孙家铺子买一包新鲜出炉、带着热气的雪花酥,然后一路疾驰回来带给她。 因此在孙阿婆眼里,沈曦云不仅是客,更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 她也有女儿,也曾为女儿的婚事多加操劳,看着沈曦云的成婚又快速和离,难免担忧。 沈曦云拍了拍孙阿婆手掌,跟着压低声音配合,“阿婆不必担忧,我好着呢,就是成婚处了一阵觉着不大合适便商量和离了。” 孙阿婆瞥了眼立在堂前的谢成烨,本想再问问到底是哪里不合适,她怕这姑娘家中没个长辈,是为了小事一时冲动和离。 女子在这世道总格外艰难些,这姑娘又是个守着偌大家业的,怎能不担忧。 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新的雪花酥块已经呈到堂前,伙计上桉、捍开、切块,动作一气呵成,“贵客,已好了。” 他对着等候的谢成烨道。 谢成烨走近了,孙阿婆也不好意思再问,她一把老脸,还要得哩。 给完谢成烨,又装袋好沈曦云那份递上。 她忙上前接过,在台面前擦身的瞬间,几缕发丝掠过谢成烨的衣襟,留下一点甜香。 “我是来买雪花酥自己吃的。”谢成烨勾起手指,仿佛亦是在勾起空气中残存的香气,他不紧不慢说道。 这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沈曦云揣着油纸包的手僵住,这都过去好一会儿了,他怎又自顾自回答上了? 而且,买来自己吃?这着实颠覆沈曦云以往对谢成烨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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