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人说话, 江若汐可不会上赶子送银钱。 钟倩儿上次刚被钟行简训过,这会也不敢太造次,玩着手中帕子,似是要学明白上面的刺绣如何更传神。 刘玉也没立即说话,她如今怕范氏怕得要命,再没以前的随意。直到范氏向她接二连三使眼色,她才精雕着字句开口, “说起祖母寿宴,也是我不好。我初掌中馈就遇到府上这样大的事,一时间慌了神,才来找母亲把关。” “寿宴各类款项也是大嫂年初定下的,大嫂掌管中馈多年,还留下来往年的明细、宾客名单,一应俱全,只是今年也不知怎的,吃食比往年贵了不知多少,往年体面的一桌宴席,今年只能买到半桌。” 今年确实如此,江若汐为馨姐儿办生辰宴也发觉了,似是南方大雨,运来的一些名贵食材少了些,价格自然涨了。 京都今年尚且雨水多了些,何况南方。 刘玉嗓音比以前绵柔许多,没什么夹枪带棒、咄咄逼人,“我怕寿宴怠慢了宾客,所以,才请大嫂一起来商讨对策,绝对没有旁的意思。” 看向江若汐时,竟真多了份请求。 猫不管狗事,江若汐不想管,也没这个义务。 “母亲有什么办法?”钟行简耐心听完刘玉的解释,转身问范氏。 范氏敛起笑颜,没有直接接话,转头把烫手山芋扔到江若汐这边,“江氏虽然已经不管中馈,但寿宴是年初便定下来的,你且先说说。” 只字不提年初定银钱时,范氏指着这次寿宴时说得奚落的话:“我知你嫁到府上后,大长公主特别关照你,这个寿宴的出项,也不必如此阿谀,砍去一半。” 最后,总管事反复核准到最低,才定下这些。 本来预留的款项预想到每年物价的波动,多余的款项填补他处并无不可,被范氏硬生生把这部分砍去了。 当初为了拿捏江若汐,如今却难为了自己。 因着这层缘由,江若汐更是断然不肯帮忙, “母亲,并非我推脱,当初核准的款项是经过母亲主事定下的,我现在不管中馈,也没什么发言权。” 第一轮较量,江若汐轻松拿捏,烫手山芋她不接,直接踢了回去。 范氏脸色沉下去,“话虽如此,你身为长房长媳,还是世子夫人,纵然从未掌过中馈,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江若汐哂笑,“那母亲想如何?” “听说你开的茶楼挣了不少银钱。大长公主从来最喜爱你这个孙媳,你理应表示表示。”范氏的心思一试便露出马脚,原是眼红茶楼。 江若汐不动声色继续问,“那依母亲看,我应该表示多少?” “一千两。” 一千两足够完完整整办次寿宴。这哪是眼红,分明是咬死了江若汐,江若汐挣的银钱,明抢有所不耻,改暗要。 如果破了这次例,范氏她们就会像吸血的蜱虫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直至吸干你的血。 “母亲,茶楼并非我的产业,我只是投了些银钱。母亲想要,还得问过二房。” “但是,茶楼新开业,用钱的地方极多,账目上的银钱刚刚用过了,没有闲钱。” 两句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说白了,不给。 以往此刻,范氏被话呛得直接拍桌子上家法,今日有儿子在,她保持着最后的仪态,强装母慈。 她怎会不知儿子今日来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为了媳妇撑腰。 想到这层,范氏心中更气郁,想当初,如果她夫君也能如此,哪怕就一次,在大长公主面前维护她,她也不至于被婆母欺负成那样。 可如今她好不容易熬成了婆…… 她不给,范氏怎么能就此罢休, “二房算什么。钟府全是我们大房在撑着。他们终于有这么一次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寿宴还有半月,凑不出一千两,茶楼你们也不必开下去了。” 男子都瞧不起后院,可后院的明争暗斗、唇枪舌战,比上朝辩论差不了多少。 甚至,失了朝堂上那样的体面后,男子顷刻招架不住,缴械投降。 钟行简此时开口,“母亲,祖母寿宴我也应尽些孝心,不若从大房分红里拿出些银钱。” 不知是在维护妻子,还是在为母亲解忧。 有时候,江若汐忍不住想,男子不管后院事,也许不是他们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在朝堂上他们有原则有立场,据理力争不在话下,在后院,则异常简单地选择退一步。 他们称之为肚量。 倒不知是谁在朝上争得面红耳赤了。 “大房分红岂能拿出来做这些事。” 刚才钟行简的话一出,刘玉和钟倩儿都坐不住了,最后还是范氏开口反驳。 大房分红用也要用在范氏的寿宴上。 往年皆是如此。 “大房分红是咱们大家用的,大哥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大哥要尽孝心不是还有私库嘛。”钟倩儿努着嘴,小声嘟囔。 钟行简沉吟一息,仿佛明白了其中厉害干系,转口道,“儿子愿意拿出私库。” 范氏更不愿意了,“私库虽然是大长公主赐给你的,可哪有用你的私产填补亏空的道理。” 儿子的私产不行,儿媳的就可以。 说来说去,范氏就是讹上她了。 几个人的目光深深浅浅落在江若汐身上,江若汐任由他们看着,自己垂下眸,神色带着一丝初夏的闷静,清丽得不食人间烟火。 “母亲,茶楼是若汐自己的产业,哪能让她拿这些填补亏空的。”钟行简嗓音清冽,如簌簌的雪。 儿子公然开始维护妻子,范氏闷了声。 “她的钱还不是出自国公府。”刘玉不忿,终是有些刻薄,被钟行简冷淡的一个眼神杀了回来。 屋内陷入僵局。 唯有一阵风卷进,搜刮着众人身上最后的体面。 几个女子因着钟行简在场的缘故,好似都收着力道, 江若汐懒得跟她们耗,清亮的嗓音打破这份沉闷,“请总管事过来。” 不一会,总管事带着全年账目前来。 一年账目江若汐了然于胸,“钟府虽然进项多,用钱的地方也多,府上爷们为官,没有多余的产业。不仅府上账目不好看,连各房都过得拮据。” “府上的账目,每年都吃紧,逢年过节,除了宴席和各房的衣裳首饰用得都是最好的除外,节礼都选了物美价廉的。可寿宴却不能含糊,尤其祖母寿宴,请的是全京城的王公百官。且大长公主之尊,更不能寒碜。” “所以,大嫂拿些银钱也是为咱们府上挣颜面不是。”刘玉见缝插针,陪着干巴巴的笑。 江若汐站在那里,嗓音清亮,说话不拖泥带水,浸润在时光里,却比时光更瑰丽多姿, “二弟妹说得不对。府上之事必然府库银钱出,如果破了这个规矩,日后中馈掌管只会越来越混乱。今日可以拿我的银钱填空,哪日,岂知不会拿二弟妹的银钱填补亏空。” 一句话挖到刘玉的陈年旧疤,她的嫁妆可是都填补了上个月的亏空。 这个口子确实不能开。 刘玉的嘴总算闭上了。 江若汐下了定论,“府上用银钱必须府库出。总管事,账目上哪里的银钱还宽裕?” 总管事道,“除了过年,就只有大奶奶的寿宴。” “江若汐!” 全力以赴支撑的体面在这刻轰然崩塌,范氏双目瞋圆,嗓音如猎豹怒吼,脸上的狰狞压不住。 你瞧,江若汐可以轻轻松松击垮对手的防线,因为她太了解眼前这些人。 她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男人撑腰。 因为,他甚至都撑不住, 还白白耗费自己的时间。 钟行简脸色有些难看,倒不是因为她“冒犯”了母亲,而是实实在在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准确地说,脱力。 就在方才,他还以为自己是妻子的支撑,是可以让她在后院抬起头、不受欺负排挤的力量,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其实她并不需要他。 失去,像手里的沙,眼睁睁看着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 事情最终悬而未决,也可以说已经解决了,江若汐分毫未失,范氏被气得差点吐血,知道自己动不得江若汐,只能眼睁睁看她走了。 * 大长公主的寿宴如约而至。 钟府的女子,钟珞儿、钟倩儿、三房乔氏、叶婉清都各怀心事。 钟倩儿磨了母亲,终于要了一套头面,体体面面出席,在贵女堆里,享受着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走起路时步摇轻轻摆动,笑起来镶了珍珠的团扇掩面。对她而言,今日甚至比除夕还要隆重。 与她相比,钟珞儿沉寂许多,她几乎是躲在角落静静喝茶,与这样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贵女公子们聚到花厅中央的空地上投壶,她都依然静静坐在一处喝茶。 有年轻公子过来搭讪,都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 夫人们坐在不远处花厅里互相试探和攀扯着,乔氏身边也围了不少人,她放出儿子要成亲的消息,不少人递过来小的肖像,这也是大长公主宴上的一景,有意向的,将小型的肖像塞过去,互相相看。 老爷们在再远一些的堂厅里谈笑议事,中间只隔了一个弯月碧湖,两处话声隐约可听。 庭院中央有块空地,众人投了半个时辰的壶,选出了魁首,女子是钟倩儿,男子是王子瑜。 有夫人打听,“这位公子是谁?生得倒是仪表堂堂,可有官职在身?” 知道底细的夫人回话,“他在吏部任主事,二十岁高中,倒是有些年轻有为,只是家里欠些,是庆远伯家独子。” “家里倒是干净,就是门第低些。” 庆远伯王庆来生性淡薄,夫人博雅,好礼佛,一年常不出门,家中事少管,就这么一个独子。 江若汐陪坐在大长公主身边,听见祖母问她,“你觉得王主事如何?” 江若汐抬眸看阳光下神色飞扬的两人,一个内敛一个跋扈,想起上一世的结果,道, “尚可。门第倒是其次,如果品行能力出众,便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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