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听着楼里应是热闹依旧,琵琶的声音分外的婉转缠绵,如丝如缕地拨动着客人们的心弦。 楼内正中间圆开的戏台上,一少女抱着琵琶,容色不俗十指纤纤。她一眼将这少女认出来,正是上回在天香楼见过的静纱姑娘。 静纱姑娘没有看到她,她也不欲惹人注意,今日出门时故意以面纱蒙着脸,还执了一柄团扇,半遮半掩着。 楼外楼比天香楼更为大气宽敞,但总体格局相似,皆是三层建筑,一层富二层雅二层贵。她不知约她的人是谁,更不知那人此时在何处。 正当她准备让掌柜给自己开一间雅室时,戏台中的琵琶声忽然停下。与此同时,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个自甘下贱的东西,我们文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她回头看去,只见一衣着体面的妇人上了戏台,拉着静纱姑娘不放。 静纱姑娘小声哀求着,“娘,您别这样。我会好好赚钱,我会供养您和弟弟妹妹的,求您别逼我。” “娘怎么逼你了?好好的官家夫人你不嫁,好好的富贵日子你不过,偏要自甘下贱出来抛头露面,你这想气死为娘啊!” “娘,那李老爷比您年纪还大,女儿实在是不想……” “你嫌李老爷年纪大,那赵公子呢?赵公子年轻,伯府又有钱,你还是不愿意。娘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出来卖唱?” 客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静纱不应该的,也有说静纱的娘不地道的,意见各不相同。 静纱不愿意嫁人,是嫌弃所嫁之人年纪太大。至于静纱娘口中的那位年轻有钱的赵公子,想来也不是娶静纱为妻,应是为妾。 “你弟弟学问好,夫子都说他必是个有出息的。你若是继续在外面卖唱,你让他在学堂如何能抬得起头来。你听娘的话,跟娘回家,好好寻个人家,风风光光的出门子,行吗?” 静纱抱着琵琶,委屈落泪。“娘,我不出来卖唱,你和弟弟妹妹吃什么?如今你们嫌弃我了,你们是想逼死我吗?再说我卖唱怎么了?天下卖唱的人不止我一个,我一没偷二没抢,我凭自己的本事赚银子,便是说破天我也没有错。” 天下卖唱女中最为有名的一个,应该是当年荣家的妾室,后来被封为齐国夫人的那位。 一时之间,不止静纱娘噤了声,那些原本七嘴八舌的客人们也下意识闭嘴。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敢反驳这话。 天子脚下更应谨言慎行,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更知道有些话一个不好招来不止是非,还有可能是杀身之祸。 林重影忽地心有所感,她下意识抬头望去,目光落在三楼靠右那半开的窗户处。 那窗户的后面站着一位年岁不小的夫人,简衣素服极为低调,但那眉宇间的凌厉与神情间的贵气甚是逼人,绝非寻常人家的内宅老太太。 须臾,她猜到此人应是约见自己的人。 荣太后!
第98章 “谢玄,谢谢你。”…… 刹那间的安静, 很快被人打破。 静纱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控诉着自己女儿的不孝,“纱儿, 娘都是为你好。你这么抛头露面的招人闲话, 若是传扬出去, 哪里还有好姻缘等着你。你听娘的话,乖乖跟娘回去, 找个好人家出门子, 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她说的是出门子, 而非嫁人, 便说明她指的好人家也包括让女儿给人做妾。 一时间,有人起哄。 “夫人, 你看我如何?我家中有铺子两间, 良田几十亩, 保管你女儿跟了我衣食无忧吃香喝辣。” 静纱娘还真朝那人看去, 神情间只有惊喜,没有恼怒。饶是那人五短身材,人也至中年,她的目光中不见一丝嫌弃。 旁人见她如此,有那起子早就存了些许花花心思的争先恐后地介绍自己。这个家中做着布料生意,那个还有官职在身,直叫静纱娘挑花了眼。 静纱抱着琵琶,我见犹怜。 “娘, 你们…你们别这样,我一个弱女子,我只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赚些银钱贴补家用,我求求你们别这样。” 她越是这般楚楚可怜, 那些已经动了心思的男人越是邪性发作。 静纱娘假惺惺地说着自己疼女儿,一心盼着女儿有个好归宿之类的虚伪之言,又说自己这女儿确实孝顺,如此不顾身份出来卖唱全是为了家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暗示那些感兴趣的人,想纳自己的女儿可以,但必须给足养活他们一家人的银钱。 这么一煽动,更是热闹。 林重影已经知找自己的人是谁,也知那人在哪个雅间,她正准备往上楼时,静纱忽然看到她。饶是她蒙着面纱,还以扇遮面,那双让人见过一回就再也不会忘记的眼睛还是让静纱一眼认出她来。 “郡主!” 这一声郡主让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尔后开始窃窃私语。 静纱朝她走来,抱着琵琶行礼。 “民女见过郡主,求郡主救救民女。” 静纱娘反应过来,应是怕惹麻烦,赶紧来拉自己的女儿,“郡主,这是我们的家事,民妇这就带她回家。” 静纱一把将其甩开,道:“上回幸得郡主出手相助,民女才能摆脱赵公子的纠缠。民女实在是没有法子,恳请郡主再帮民女一回,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民女愿给郡主当牛做马。” 众目睽睽之下,林重影缓缓将团扇拿开,看着母女俩。 人群中,有因为惊艳而倒吸凉气的声音。因为哪怕是蒙着脸,她那半露出的额头与眉眼已然可见绝色卓然。 “上回我帮你向赵公子讨要了一百两的补偿银子,想着凭着这些银子也能管你们一家人几年的吃喝嚼用,还让你暂时先避避风头,你为何还要急着出来赚钱?” “郡主,民女是想多赚些银子,让家人过得更好些。” “你有这份孝心,确实是难得。”林重影声音极淡,叫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想来你是个极其孝顺之人,应当听你母亲的话才是。” “郡主说的没错,纱儿,你都听到了,郡主都让你听娘的话,你赶紧跟娘家去吧。”静纱娘像是得了圣令一般,又要来拉自己的女儿。 静纱自是不甘心,她之所以还要出来卖唱,绝非是想赚银子这么简单。她生在城门巷,长在城门巷,自小听得最多的就是齐国夫人以及当今太后的事迹。 齐国夫人正是卖唱女出身,因女儿成为太后而被追封为夫人,何等的令人羡慕。而太后更是所有人艳羡的对象,以微末之出身,仅凭容貌得以登天。 这样的人,为何不能多她一个? 前几日她无意间得到一个信息,几个月前马二公子和范六公子为争她而大打出手之后,太后不知何故知晓,将马夫人和范夫人叫去宫中狠狠训斥过。 既然太后能为她训斥马夫人和范夫人,证明对她有偏袒之意。倘若她有幸得见到太后,必定能飞上枝头。 她还听说这楼外楼的东家是福王,若是她在楼里有什么事,或者是说过什么话,想来极有可能传到福王的耳朵里,再借由福王传给太后。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试试这条极有可能通天的路。 “郡主,民女也是洁身自好之人,卖唱实属被逼无奈,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林重影如何听不出来,这话是个坑,还是个大坑。 她暗忖着难道这静纱知道荣太后此时就在楼里? 仔细一思,又觉得不对。 “有些人很难说得清,你认为自己是对,那便是对。你若是觉得自己是错,那便是错。但眼下你母亲苦苦相劝,你若是忤逆不听,那就是不孝。” “郡主,民女没偷也没抢,只想着凭自己的本事赚些银钱,难道这也不行吗?” “那我且问你,你打算一辈子卖唱吗?” 静纱一噎,说不出话来。 “民女……眼下也只是权宜之计。” “那日后呢?可想过要嫁人?” “女子哪有不出门子的道理?民女自然也是要的。” 她说的也是出门子,而非嫁人,说明她并不排斥给别人做妾。 林重影算是看明白了,她只是不满意自己母亲安排的亲事,以及要做妾的人家,想着出入酒楼的达官贵人不少,应该能遇到更好的。 “既然你并非不想嫁人,那为何不同你母亲好好商量?若你真有更好的出路,我想你母亲也不会拦着你。” 静纱娘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倘若真是更富贵的人家,能出更多的银子,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郡主……”静纱不甘就此作罢,有心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二。 林重影面纱下的脸色已是冰冷至极。“你们母女本是一心,好好商量便是。” 说完,转身上楼。 静纱欲追上去,被根儿挡住去路。 根儿本就生得高大壮实,沉着脸的样子分外的唬人。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追随着那道拾阶而上的丽影,哪怕背对着所有人,哪怕无人看清那面纱之下的容貌,依旧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林重影没有回头,径直上到三层。 她站在那间雅室外面,也没有上前敲门。 不多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她认出开门的人正是在春晖宫时出来传话的北嬷嬷。 北嬷嬷请她进去,然后关上门。 朝酒楼内开着的雕花窗仍旧半开着,简衣素服的妇人慢慢转过身来,雍容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但眼里的情绪在不断地翻涌。 像! 太像了! 荣太后不自觉掐着自己的掌心,目光仿佛透过层层的岁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生母,温柔的安静的凝视着自己。 她感觉到自己内心决堤的思念,以及不可言说的复杂。 这个孩子啊…… 好几次差点就死在她的命令之下。 “你为什么不愿帮她?” “臣女已帮过她一次,仁至义尽。何况她并非不想嫁人,也并非不愿为与人为妾,而是不满自己母亲选择的那些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欲壑最是难填,臣女帮不了她,也没有义务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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